(五)
『器』所在的位置非常偏僻,距离最近能落脚的城镇至少需要步行上小半个月。
我当时听闻这个噩耗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对于习惯了写字楼的社畜来说,突然展开荒野求生,十有八九会横尸在这片看不到头的林子里。
结罗单手支着下巴欣赏了好一会我骤变的脸色,才笑得很开心地让我放心,他会毫发无损地把我送到人类社会。
我还是略带怀疑: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在我的认知里,结罗姑且还算是“刚出生”的刀,战斗力爆表算作天生的,总不能还能像贝爷一样野外探险十项全能吧……
面对我迟疑的眼神,结罗眯了眯眼睛:老师,刚才也说了,要多多信赖我啊。
他把我上下扫了一圈,视线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不过,当务之急……
“是不是先让你洗个澡比较好呢,老师?”
?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结罗闭上了眼,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我低头看看。
!
我在低头的那个瞬间便想起来刚才我被淋了一身的血,湿透了的衬衫紧紧地贴着皮肤,头发也因为血液凝固而打结。
一言概之,惨不忍睹。
……
事实证明,这刀好像还真的懂点野外求生技巧。
结罗很快就找到了一片看起来安逸宁静的湖泊。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忍着冷半浸在水里,耐心地用手掬水,用力搓去头发上的血迹。
坐在与我几步之隔的草地上、背对着我的结罗懒洋洋地拖着嗓子和我说话。
他:放心吧老师,我不会回头偷看的,你可以直接进去泡的啊。
我:……
我:湖水太冷了。
……我就不追究你为什么知道我没进去泡了。
但我也确实不敢让结罗回避得太远,先不说这湖不浅,附近也有可能随时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没胆子洗太久,匆匆搓干净以后,躲在石头后面问结罗我的西装外套干了没。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结罗取下挂在火堆旁烘的外套,随手团成一团,也不用回头看,就精准地丢到我的怀里。
丢完了,才慢吞吞地补上:还没,但凑合穿吧,老师。
(六)
这是我第一次睡在野外。
我枕着胳膊侧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草地里爬行的昆虫尚且不提,最可怕的是耳边时不时传来的簌簌响声。漆黑的夜色让人容易想多,担忧路过附近树丛里的是否又是凶神恶煞的异界生物。
这种时候,结罗平稳的呼吸声反倒是我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大概是我翻来覆去的动静太明显,结罗开口问道:老师,睡不着吗?
他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曲膝而坐的样子很惬意,看不出任何疲惫。
见我看他,还故意挑了挑眉,一点都不吝啬他的笑容:老师是不是害怕了?
他:免费陪聊到你睡着为止。
我:……
就真的这么奇迹般稍微安心下来的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结罗所说,我的精神仍然处于一种强烈的不安中。
莫名其妙到了这种地方,我能信任的只有结罗。我别无选择。
我:为什么会帮我?
他:因为我需要老师。
结罗好像一直就在等我这个问题,他的语气相当轻快,没有一点犹豫。
“只有被人类选择『人形』才能降生于世。”
“所以,无论是被当做趁手的『工具』,还是用于战争的『消耗品』,都没有关系。”
“毕竟,对我来说,这些都比永远待在『器』里面要好上很多。”
“至于我为什么需要老师,那是因为老师就是我的『培育者』。”
“就跟普通的武器需要被打磨一个道理,『人形』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使用』。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培育』,我们才能不断变强。”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形』,才能拥有一点点的选择权。不再是单纯的『器物』,而是可以被当做『战斗的伙伴』来考虑。”
这些话足够让我愣在原地,我呆呆地睁着眼睛,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话才是正确的。
可说出这些话的结罗看起来毫不在意。
他顺口吐槽道:老师,你的常识真的匮乏到了让人费解的程度。
我:……之、之前都活得很封闭啦。
我破罐破摔,也不想管这话听起来可信度到底有多低。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结罗,不能让他看到我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
常识。
他刚才说常识。
这对于结罗而言,真的能接受是『常识』的范围吗?
(七)
快要到达最近的一个城市了。
我看着还很遥远的城门,已经险些热泪盈眶。
床!热水!熟饭熟菜!
天知道我这段时间在这片破林子里经历了多少突破下限的事。
跟着我一起过来的那双细高跟早就在第一天就被结罗顺手拗断了鞋跟。
虽然我明白这是为了方便行动,但我的心脏还是在那个瞬间抽搐了一秒。这双鞋花了我两个月工资,还没穿上一星期就光荣地在异世界被折断。
不过风餐露宿的生活不算太难忍耐,有结罗在,行走森林的难度从荒野求生已经降低到了条件艰苦的野外郊游级别。
顺带一提,通过期间结罗给我恶补的常识,我明白了他口中的『培育者』具体指的是什么。
在这个『人形』和人类共存的社会,与『人形』缔结契约,负责将其打磨、催动他们成长的人类会被称呼为『培育者』。
『人形』的生存深深依赖着人类,由人类唤醒,为人类所用。因此也只有被人类『使用』时,他们才能不断地精进、变得锋利。
虽然在我看来,结罗根本不需要我。
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锋利无比,我充其量就是个经验值转换器。
『人形』无法脱离人类生存。
也是正因为这种依赖性,他们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甚至称不上生物。
最多就是长了一张嘴的武器罢了。
……
结罗注意到我在走神,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他:老师,你这是看到心心念念的城市以后感动得要哭了吗?
我瞥了他一眼,却不知道为什么抽了抽鼻子:我在想我俩没钱,一会儿怎么住旅店。
结罗恍然大悟一样“啊”了一下:原来老师在纠结这个。
他:放心吧,城里面一般都会有专门的『培育者协会』,到时候只要把我交过去,大概能抵老师一两天的旅店钱了。
我变了脸色:我怎么会卖了你!
结罗立刻笑了出声。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让人很难想象他会被归类到毫无情感的战争兵器上。
我反应过来这刀敢情是在逗我玩,佯作要恼地冲他举起了巴掌,结罗立马见好就收地示弱求饶。
他: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这段时间老师不是砍了不少……嗯,大老鼠吗?
尽管结罗之前已经给我科普过变异老鼠在这边被称为『食脉虫』。
但他仍然还是学着我之前一次尖叫脱口而出的名称,解释道。
他:它们之所以栖息在『器』的附近,是因为它们以『器』的血脉为食。而被吞下的『器之血』会在它们体内凝成晶石。
他:因此使用『人形』斩杀,这些晶石就会重新融入我们的血脉之中。
他:这个能换不少钱。协会里面有专门的取出方法,所以老师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哈哈。
我绝望地干笑两声,回想起这些日子结罗肆无忌惮地拿我的身体造作的种种画面,那种浑身都在疼的感觉仿佛又重新涌上心头。
我突然到了什么:可是,你之前说,它们进不去『器』的范围……
结罗转了转眼珠,似在回想,随后了然:啊。
他:一般情况下,它们是无法接近『器』的。无月之夜除外。
他:无月之夜是『人形』新生的日子,『器』会变得脆弱,因此容易遭到外物的侵入。
我头皮发麻地想到当时在『器』内被结罗打横抱起、短暂腾空时看到的一些破裂房室,它们皱缩成一团,干瘪的薄膜上还能看到已经干涸的粉金色液渍。
那些,都被……
我又有点想吐了。
『人形』拥有的外貌与人类无差,我根本做不到把这种事当做一件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来看。
我皱着脸的表情被结罗尽收眼底。
他不知为何笑了一下。
“我的老师,莫非真的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吗。”
“很多时候,老师的反应都很新奇……”
他蓝靛色的眼珠与本体的漂亮刀身同色,含着笑意的时候像一片汪洋在实质性地在涌动。
结罗看向远处城市的方向,一只手却拍了拍我的背,仿佛在给我顺气。
“不过,我很喜欢老师这些奇怪的地方。”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