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让我离开地球，离开你身边？”

    缩小了身躯，双翼袖珍得有点可爱的黑蛇蜷缩在妇人的身后，一对赤红的蛇眼中满是不舍。

    荆钗布裙的妇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盯着面前的屏幕，手柄按得噼里啪啦作响，瞳孔被各种华丽的光效映得一片璀璨。

    “母亲……”黑蛇又低声叫她。

    “哎……”妇人终于放下了手柄，轻轻叹了口气，“我算是沉不住气的人，你怎么比我还心急？”

    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KO”的字样，千钧一发之际妇人心乱了一下，控制的游戏角色被网络另一头的对手抓住了破绽，一击毙命。

    “我怎么能不急？自从你成为生命之神后，死亡之神一直虎视眈眈，他的眷属们三天两头到城里找麻烦，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徙到其他星球，他们一定会图谋不轨，到时你独木难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妇人打断了黑蛇的话，“其他十二位主神已经决定把地球变为‘圣都’，如果不趁现在离开，日后或许再无机会。况且谁也不知道圣都化的地球上会发生什么，那时候我不见得有余力护住你们。”

    “我不想走，我要留下来保护母亲。”黑蛇坚决地说。

    妇人笑了笑，转身轻轻抚摸黑蛇的头顶：“傻孩子，神明的寿命极为悠长，我们之间的战争会绵延漫长的岁月，若是不提前留好后手，只争一时胜负，反而会一败涂地。”

    “你的意思是？”黑蛇似懂非懂地问。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才刚刚破壳而出，虽然我们之间签订的是灵兽契约，你却一直把我当做母亲看待。作为母亲，我本不愿让你踏上战场，只求一生平安顺遂就好。”妇人无奈地说，“但万物生于天地间，都有自己既定的路要走，总有些事不得不面对。既然你不幸成为了我的孩子，也就只能和我战斗到最后了。”

    “说什么呢……能成为母亲的孩子，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黑蛇笑着说。

    晶莹剔透的石头从妇人掌中浮现，悬置在了它面前。

    “带上它离开吧，”妇人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剑，有凛然不可侵的威严，“黑焰，以女娲之名下令，命你带领腾蛇一族离开地球，前往异星繁衍生息，为我护住这枚仅存的补天之石，你能做到吗？”

    黑蛇愣了愣，目光也变得坚决如铁：“是！以腾蛇之王的名义，我会誓死守护此石！”

    “去吧……”妇人突然变得很疲惫，缓缓转过了身。

    黑蛇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出了请求：“临行之前，我想求母亲一件事。”

    “什么……”妇人怔了怔。

    “两百年前和母亲在花海中相遇，破壳时聆听了母亲吹奏的《生息》之曲，如聆仙乐，至今难忘，”黑蛇微微叹息，“我曾向母亲承诺，待我修成人形那日，定当习成此曲奏与母亲听。无奈我即将离别却也未蜕去蛇身，未能完成约定，实在惭愧。”

    妇人幽幽一叹，目光变得悠远：“时间真快啊……和你相遇时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转眼两百年时光就这么溜走了。修炼本就非一朝一夕之功，腾蛇一族有史以来，你已是修炼速度最快的一个，已经很努力了。”

    “临行之际，想再听母亲吹奏一次《生息》，等下次再见之时，我定会修为人形，为你奏响此曲。”黑蛇再次立下了诺言。

    “好啊……我会很期待的。”妇人嫣然笑了，即便不施脂粉，不抹浓妆，她此刻依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

    宛如龙卷风般的黑炎席卷在大殿中央，没有人能逼近半步。

    难以言喻的高温让众人浑身大汗淋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下烈焰，灼得肺部无比疼痛。

    难以想象被烈焰吞噬，位于龙卷正中的小风会是什么下场。

    “小风……”黑火简直心急如焚。

    它多次试图靠近烈火中央，却始终不能逼近半步。

    身为腾蛇，它比谁都清楚大殿中央的火焰是什么。

    这是腾蛇一族的本源之火，是以灵魂为代价释放的灭世之火。

    虽然不知为何施术者限制了火焰范围，让他们现在还能站在一旁观看，没有被高温燃烧殆尽，但黑炎内部的温度绝非轻易能想象，他不觉得小风能有活下来的希望。

    “辛苦了……好孩子。”突然间，小风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毫无疑问听见的是小风的音色，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要成熟太多。

    叶悠盈目光剧烈收缩了一下。

    她比所有人都更先察觉到了黑炎内发生的事。

    一个强大的灵魂苏醒了。

    以质量而言，毫无疑问是神灵级别的灵魂。

    看来小风已经成功得到了娲皇石。

    碧玉般的光芒从黑炎中溢出，灭世之炎也难以遮挡它的光彩。大殿里灼烈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手温柔拂走，只余下一殿清凉。

    碧光如星光般散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本来生机全无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了植物的嫩芽。

    那些新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滋长，众人脚下长出了一片草茵，那些嫩芽向上生长，瞬间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花木。

    昏暗的大殿瞬间变得明亮，无论是脚下的草地还是那些不知名的花木都散发着晶莹的碧光。

    磅礴的生命之力满溢在大殿每一个角落，先前这里还是荒凉的石殿，转瞬就变成了生机盎然的花园。

    所有人都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并非是因为对力量的畏惧，而是对这化腐朽为生机的一幕发自内心的感动。

    在花木簇拥的大殿中心，先前还在肆虐的黑炎已经散去，只有对众人而言可以称为陌生人的两人相对而立。

    衣着朴素的妇人和长发披肩的黑袍男子。

    变作妇人模样的小风无声端详了男子很久，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哽咽着说：“阿焰，好久不见。”

    男子双目赤红如火，面容瘦削，眼神满是狷狂邪魅。

    他微微笑了笑，向小风躬身致意。

    “在和灰色骑士一战后你有所领悟，终于突破了六星，踏入了七星神灵之境修成人形。然后你以灵魂为代价设立结界，让这里与外界隔绝，最后再次化为蛇身，钻入了大地深处，将娲皇石藏在了这大殿之中。最后还留下本源之火护住娲皇石，因为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你的魔力永远不会伤害我，只有我能毫发无伤带走娲皇石……是这样吗？”

    男子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小风努力挤出笑容：“再次重逢是喜事，我不该丧着脸。你践守了我们之间的承诺，我很开心……”

    男子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位于他们脚下的竹笛。

    小风一愣，凝视了竹笛半晌，终于由衷喜悦地笑了。

    她俯身拾起竹笛，递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接过竹笛，轻轻摩挲了片刻，最后盘腿坐在了草地上，将竹笛置于唇上。

    清丽的曲声飘荡而出。

    小风怔怔看着他，眼神一片恍惚。

    这是一首遥远的歌谣，如同不知从何而来的蜿蜒溪流跋山涉水缓缓流淌。

    它轻柔如风，仿佛笼罩着一川烟雨，所至之处冰川消融，巨浪平复，春草从它经过的岸边生长，枯木抽出了新枝，泥土下虫儿们在不断呼吸。

    “《生息》为什么是一首这么柔和的曲子呢？”在很久很久前，巨蛇疑惑地问。

    “因为生命啊，从来不是那么坚强的事物哦。”妇人一边为花朵施水，一边微笑着说，“面对来自世界、星球乃至宇宙的各种伟力，生命渺小脆弱得像尘埃一样。但不管面对什么困难，生命依然渴望着存活、渴望着延续，只要一息尚存，即便是细小的溪流终有一日也会汇集为磅礴的江海……只是为了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倾尽全力，可能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生命的意义吧。”

    曲罢，所有人都感觉浑身舒畅。

    这一路的冒险让众人一直高度紧张，此刻他们的体内的疲惫全部一扫而空，再次换发了生机。

    男子放下竹笛，微笑着看着小风。

    他咧了咧嘴，似乎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

    这只是他百年前濒死时留下的一缕残魂，已经不具备言语的能力。

    但也无所谓，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曲之中了。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第二个承诺也如约完成了。

    小风回过了神，不知何时起她双颊留下了两行泪痕，她抬起衣袖用力拂去了泪水，宽慰地笑了起来：“好，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她迈步上前，轻轻拥住了男子。

    男子轻轻闭上了眼睛，神情安宁轻松，就像是玩耍累了的孩童回归了母亲的怀抱。

    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小风怀中破碎了，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飘散消逝。

    竹笛从半空落在了草地上，余音证明他在长达千年的时光中恪守了自己的职责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