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善与恶吗？”

    大抵是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脑海中竟然回响起了多年之前的一段对话。

    那时，月添还未来到人间，她的老师便曾问过她一个问题：何为善恶。

    冰冷环绕着她的全身，她本应该直打颤的，可惜已经没有剩余的力气了。周遭也是模模糊糊的黑色，暗得不像话，可月添依旧知道方才对她捅刀子的人是谁。

    她的心更冷吧，不过都不重要了。

    对了，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身前的鲜红液体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在寂静的夜间弹奏起一曲优美的钢琴乐，这是她在与人间告别。

    啪嗒啪嗒……

    就着虚弱无比的身躯，月添微摇着头，却是使了全劲儿的。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想让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更深一点地敲击着心。

    月添不过是打了一个赌，如今只不过是输了罢了。输了的人会失望难过，会委屈痛苦，也是自然之理。

    “善，从誩从羊，为义为美，为吉也。恶，从心从亚，禁锢之心，为过也。善恶或发自于心，或身不由己，或一念之间，或思绪良久，无论是神、人，还是地狱里的……”

    从前的月添以为，所谓的善与恶，应当与地域无关，与身份无关。

    谁言神祇无过，谁言恶魔皆凶？

    可月添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天生就是恶魔。不，恶魔天生本就是恶魔，如何生而为人呢？

    恶魔是不会心存善意的，所有的善良都是他们对自己残暴的伪装。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有一天终会如玻璃那般，碎了便被人踩着了。而月添她就是那个踩着碎玻璃的人，可光着脚也不知疼痛。

    她好像已经想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只是，月添已经清醒得太晚了，如今的她法力全失，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月添殿下，您要记好了。天堂里的神祇都是善的，地狱里的恶魔都是恶的。而人间介于全善与全恶之间，也就是说，只有人才会分善恶。”

    老师的话语在她的耳旁更加清晰了。

    “可……为什么……明明……”月添想要问个明白。但是，随着声音的愈加清晰，她的意识却越来越朦胧，好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的身体与心灵于世而亡，依世而存的似乎只有月添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样小小的东西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恶魔只是静静地蹲坐在月添的身旁，他只是个旁观者。

    看着月添闭上了双眼，他才喃喃道：“你只是病了，生病了就要治病啊。”像是在安慰，像是在催眠。可是，黑夜中并没有人会回答他。

    ……

    这是一个新世界，上有天堂，下有地狱，天堂里住着的是神祇，地狱里关着的则是恶魔。大概在十几年前，天堂与地狱之间曾有过一次大战，两边损失惨重，可最后又无疾而终。

    天堂与地狱的中间，是人间。人间，是一个远离了法术的世界，然而人有欲念，不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在人间，最有名的大学名为微光大学，世界上一大半学子的理想大学皆为此。

    微光大学一共分有四个校区：东、西、南、北。校区是根据地域划分的，当然了，校区里的学生也是按地域来的。比如，大陆东边的学子便只能进入东校区。想要进入微光大学，本身必须足够优秀，这本来就是神仙打架，而能够在优秀者中脱颖而出之人更是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新元二二四七年，也就是今年，四校区合并，合并后的学校地址在大陆中心位置。而四校区的学子也是第一次集中到了一起。

    微光大学里有个综合积分榜，学生凡是各种考试竞赛什么的，都会得到相应的积分。学校每学年都会清算一次积分，综合积分榜第一名是会有奖励的，具体奖励得看具体的分值了。如果有人年年都是第一名，且积分足够多的话，那么毕业那年那人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奖励。不过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就是了，毕竟没人可以连续几年蝉联第一。

    而今年更是不同，四校区合并，这就意味着竞争会更加激烈。当然，无论是前些年还是今年，微光大学里最出名的学院当属为财经了。

    说来也巧，去年四校区的综合积分榜分别的第一名，四人就都是财经学院的。根据传统，这每一年的四个第一名嘛，被同学们戏称为“微光四大风云人物”。即使如今合并到了一起，传统文化不能忘，大不了四个第一名变为前四名呗。

    开学还没多久，人间残留着夏日的余温。课间，某教室里的学生们正做着自己的事情。该倒水的倒水，该喝茶的喝茶，该趴在桌上睡觉的睡觉，该讨论题目的便随便走动位置开始聊天。而讲课老师则在讲台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闲着的另一只手拿了把折扇就开始扇风。

    反正就一片闹哄哄的。

    突然，就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紧接而来的是一道女声：“打扰了，请问谁是江淮若同学？”声音细细柔柔的，宛如轻风拂过湖面，听得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收了心，纷纷向教室门口投射目光。

    教室门口正站着一位女同学。远看墨发披肩，似如水月色肆意倾泻于身后。近看小巧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淡淡柳眉弯弯，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灵动而清澈。她站在光里，而光洒在暖色的长裙上。

    教室里变得安静起来，老师讪讪：“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找江同学有事啊，不过这都快上课了。”的确，不太是时候，还有四分钟就上课了，女生默默想着。

    不过刚开学，老师其实也不认识人，他一边回应着女生，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试图寻找着有不一样动作的人。可惜扫视了一周，也没看到有人站起来要到门口来的。

    然而教室里也仅是安静了一小会儿罢了，很快就有同学认出了来人。

    不认识的认识的都围成一圈讨论，财院女生较多，女生都是爱八卦的。她们聊得津津有味，就差嗑嗑瓜子、吃爆米花了。

    只是这一切都与一个人无关，他趴在自己的座位上，随意地翻着书。

    他的旁边还有几个男同学，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周遭声响，旁人听不清，可他却是听得清的。

    “捩柁柯桥北，维舟草市西。月添霜气峭，天带斗杓低。”

    “你干什么呢，怎么突然念起了诗？”

    “你难道不知道去年校区的四大风云人物吗？”

    问的那人一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不他们宿舍里的某位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谈话的那几人朝趴着的男生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低语。

    “她就是月添，之前西校区的。”

    “这……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到没，她……”

    原本坐在他们周围翻书的男生手指微顿，这一下他手中捏的那一张纸分外尴尬，被夹在空气与空气之中，直直地立着。

    老师问她，月添自然是要答的。不过是做个自我介绍而已，然后再说出找江同学的原因。

    她正欲开口。恰在此时，不巧一道不重不淡的目光落到了月添的身上。

    目光对上，月添才发觉那是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角落里虽没什么光，但也不至于看不清他的脸。

    那应该是一张俊逸的脸，刘海有些遮住双眸，可不难看出那人的一双桃花眼。此时，他随意地用手支撑在桌面上。

    月添应该是第一次见这位少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和心痛感……可月添确信，她从未见过他，无论在天堂还是在人间。

    恍惚间，月添见角落里的男生嘴一张一合的。

    “找我有事？”他说话了，声音是意外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月添看他的外表是觉得他会是个阳光的人，可教室一隅又让她觉得他可能性格有些孤僻，而现在他的声音却又充满了能量。

    一个内外矛盾的人，这是月添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便就是江淮若吗？

    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月添微笑着点点头：“嗯，瞿然教授找你，江同学下课有空去一趟吧。”

    月添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她话已带到，也算是完成任务了。正想离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投影的PPT内容，上面正显示着沉没成本的定义。

    沉没成本——

    已经发生的无法由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决策所改变的成本。

    沉没……成本……

    那么，有没有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因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努力而改变呢？

    心的覆灭，不如就此沉没吧。

    脑海里突然蹦出几句话，让月添心一惊。大概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吧，月添她只能这么想着。

    就在月添即将走出这间教室的时候，背后又响起了那道她刚刚才听过的声音。

    “这位同学，我现在就可以去。可我不认识瞿然教授的办公室，我可不可以劳烦你带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