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深夜寒风呼啸,山道上踽踽独行着一人,那浑身湿透的白衫被风这么吹着,已经干了些许,紧贴内衫的皮肤却依旧湿润地能滴出水来。

    水珠顺着衣摆一滴滴无声没入泥土,蓟归毫不在意。他走得很慢,慢到他觉得这条路长长的没有尽头,一如他觉得刚进天衡山时,那石阶也高耸如云没有尽头。

    但那时,他身边还有人在。

    那人还摸着他的头亲切地给他解释那块石碑上刻着的三个字的释义:天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

    那时他才五岁,被妖魔报复,家破人亡的他被掌门领进了天衡山。

    而现在,这条路上,那个在前方给众人领路的那盏明灯,熄灭了。

    为什么?掌门,可是……是将他从妖魔手中救下来的人啊,那时他好不容易才相信了他!

    而且这样一个与他们同生共死过,多次率领众人逼退魔族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叛敌呢?

    他的情感在叫嚣着不愿相信,但理智告诉他,这事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

    极致拉扯中,他想再试着给掌门一次辩解的机会。

    直到站在洞窟前,他还没回过神来。湿漉漉的他就像一只掉在水潭里的落水狗,狼狈却又带着万分希冀,希望那个救下过他的人再来拉他一把。

    “蓟归?”那道声音带着些许疑惑从洞内传出,“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蓟归恍然惊醒,原来那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路也终于被他走完了。

    这个声音……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沧桑嘶哑带着这么完美的伪装呢?

    他平生第一次没有行礼,他走近洞窟,站在曾经他偶然发现的那道脚印之上,扫视了一圈。

    洞门严丝缝合,掌门也已经许久不曾出来过了,连平日每周送上去的那些吃食也自几月前就让人换成了能够储存许久的干粮,说是调理身体,无故不得打扰。

    所以,按道理来说,被封闭的石门底下应该已经落满了灰尘。

    但现在,蓟归清楚的看到那底下的缝隙,并没有那所谓的厚厚的灰尘,甚至还十分光滑。

    他自嘲一笑,除了一直开合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证据一直摆在他面前,但他就是一直视而不见。

    他以往从未留意过这些,毕竟,谁能想得到那曾率领大家抵御妖魔的第一人,居然会跟妖魔暗中勾结呢?谁又敢这么想?

    ……所以那些拙劣的,不曾隐蔽的,漏洞百出的地方,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许久没能听见蓟归声音的俞怀序暗自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句:“蓟归?”

    “为——”蓟归张了张口,刚想问他为什么,却又哑然。

    半晌,他顿了顿,叫出了久违的那个称呼,那是他自被俞怀序收为弟子之后,便再不叫出口的名字。

    “俞叔……”

    俞怀序听到这个称呼一怔,有十几年没听到蓟归这么喊过他了。

    他语气柔和下来,略带笑意,“怎么了,小归!这么晚来找我,难不成是想找我谈谈心?算算时间,你也已经在门派里呆了十五年了,时光如驹啊!”

    “算是吧,”蓟归苦笑一声,“前些日子耽误了时间,听师妹说您终于下定决心要召开仙门大会了。”

    “我就知道小晚这孩子耐不住性子,肯定得知消息一早就告诉了你!”俞怀序乐呵一声,又继续道,“也是,你俩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怕是要比我还好,我这个老父亲都要吃醋了!”

    “俞叔说的哪里话,你的分量谁也越不过去。”所以,您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事呢?你有想过师妹吗?

    “我记得我听到师妹说的时候,那会儿真的很高兴。”他回忆道,“想着你身体好转了,师妹和我,不,应该是只有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是啊,”俞怀序打趣道,“要不是上次你非要去路途最远的沂水,说不定你除妖回来的时候,咱们也能见上一面。”

    “若不是去沂水,我又怎么会得知咱们门派混进奸细的事呢!”蓟归面上似笑非笑,将哭未哭,他声音低沉,“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被洞内的人听见了。

    俞怀序问道:“可是感冒了?”

    “俞叔耳朵还是如此灵敏,每次我一来,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你发现了。”蓟归低头掩盖他面上的嘲讽,他深呼吸一口气,回道,“没有感冒,只是夜晚风大,吹得人有些冷罢了。”

    “对了俞叔,我能问问你为何突然要召开仙门大会吗?”

    “……只是时候到了。”

    “时候到了吗?”蓟归也颔首表示赞同,“是因为咱们门派混进那个奸细的事吗?”

    “没错,那件事的确是引火索……”俞怀序的说辞跟师妹转述的相差无几。

    蓟归哦了一声,以示明白,“既然如此,俞叔能将之前查找奸细之人的名字告知于我吗?妖魔卧底已除,那人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而且仙门大会,我也想单独发一封请柬给他。”

    洞内传来一阵悠悠叹息声,“虽然清一长老已除,但不排除门派内是否还会有其他潜藏更深之人。”

    “所以,……他不愿暴露,也不会出现对吗?”蓟归总结道。

    洞内一阵沉默,算是应答。

    蓟归没有再执着要名字,他只是问了第三遍,“那俞叔,那人真的可信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埋藏更深的奸细呢?”

    “绝对可信,”俞怀序反问他,“你怎么会如此想?”

    “我只是觉得俞叔太过相信他罢了,太过相信,便会灯下黑,什么都看不到。”

    俞怀序哈哈一笑,“你还是这么谨慎,不愧是蓟觉的儿子。那时我也是百般解释才让你相信了我。”

    “怎么?不相信你俞叔么?”俞怀序淡淡道,“放心,那人绝对、可信!”

    “我,当然——”蓟归垂下眼帘,盖住所有的情绪,“……相信俞叔了。”

    “俞叔,你说,我从沂水回来之后第二次见您,要是早点过来一天禀报的话,会不会就能撞见那人了啊!”他喃喃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我只看到那人的脚印呢?”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俞怀序用蓟归之前的话回答他,“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穿得单薄,早些回去歇息吧!入秋很久了,别真感冒了才是。”

    “……是,”蓟归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他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什么问题?”

    “您这次,为何会指明让陆槐去仙门大会?”

    “是陆槐跟你说的?”

    “不是,只是我在登记名册上看到他来过,有些疑惑罢了。”

    蓟归不知道俞怀序突然举办仙门大会到底是什么意图,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天衡山亏欠陆槐许多,他,不愿意这次将人卷入进去。

    至于师妹和季师弟,他会保住的。

    “……事关青阳长老,”俞怀序说道,“陆槐作为他唯一的弟子,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件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那我先行告退了,您早点休息,俞叔。”

    蓟归形容枯槁地走下了山,这么多的试探,九分真的猜测已是十分确信了。他的信念感在对话中一步步被摧毁。

    原来他胸口那张残片说的都是真的啊!

    原来看的最清楚的居然是一直以来别有用心的江家。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他问江家,也问自己。

    因为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啊,谁会信呢?

    信狼子野心的江家,还是信挑拨离间的魔族?还是信德高望重的仙门魁首?

    若不是那幻灵跟他说,他去找掌门的前一日,它的主人去过后峰,他也不会如此确信。而且那脚印的方向是朝着石洞一侧。而俞叔,对他的问询并无反对。

    其实,有没有俞叔的确认都无关重要,因为那脚印已经很明确的佐证了那人就是奸细。那天,谁也没有上过后山峰顶,除了那人。

    而那人,跟他刚刚见过的奸细脚印同源,也同样知道如何避开守卫处的弟子自由出入。

    想必,那人进入戒律堂伸出的牢房,也如入无人之境吧!

    那么,那人到底是谁呢?是谁在跟掌门传递消息?

    他麻木地回到守卫处,守卫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他第一次见蓟归如此狼狈,不禁追问道:“大师兄,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蓟归提了提僵硬的嘴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了出来,“无事,夜天路滑,不小心摔到水潭里去了,回去换身衣裳便是。”

    “原来是这样,”守卫弟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大师兄你赶紧去换衣服吧,可别感冒了,你和掌门就是我们门派的主心骨啊!”

    “嗯,”蓟归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今日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啦,只有大师兄你来的最勤,除此之外,我们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说得上话的。”

    “哦,对了,陆师兄前些时候来过,这是最近的了。”那弟子说道,“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见过陆师兄了吧!他居然云游回来了!”

    陆槐,那就是前些时候问掌门那事吧!

    他朝守卫弟子摆摆手,往山下走去。

    身后还传来弟子的高喊:“大师兄,夜天路滑,你小心看路呀!”

    另一个弟子忙用手肘捅了捅那弟子,“什么夜天路滑,应该是夜天路黑,雪天路滑。”

    “可是大师兄就是这么说的呀?”

    “这么冷的天,大师兄言语精炼一点怎么了!急着去换衣服呢!”

    蓟归早已远去,听不到二人拌嘴。

    他路过俞未晚的院子,顿了顿,脚步一转,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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