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花千树所在的锦川，起码要五天的脚程，为了赶时间，赵蚺在路上打劫了一匹四角牛尾马鹿，这种长得像马又像鹿的魔兽很温顺，控制它驮着两人第二天傍晚就跑到了锦川边界。

    拍拍马鹿的屁股让它自行离去，赵蚺对小紫说：“到这儿我们就分开了，剩下的路你可以自己走吧？”

    小紫点点头，她问：“为什么把它放走？你不也赶时间吗？”

    “我还可以再找其他的代步工具，总是用同一匹会留下痕迹，在野外要谨慎。”赵蚺解释。

    “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赵蚺犹豫了一下，他见小紫满眼渴望，还是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指尖燃火，在上面写一道符文：“想我了，就在每月月中戌正的时候，把这块石头放在火上烧，烧到符文发红为止，然后默念:赵蚺哥哥，我是小紫，请回应！三遍即可，我空闲的话，自会回应你。这块石头材质不好，只能用三次，三次之内我一定会回应你，到时候再教你其它的联络方式。”

    “如果你不想联络也好，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并不适合做朋友，后悔认识我。”赵蚺又补一句。

    小紫感到奇怪:“为什么？你从黑山老妖手上救了我们，是大英雄！虽然你男扮女装可能是个变态，但姐姐说了，我们要有一颗包容心。”同乘马鹿时，她已发现赵蚺是男儿身。

    赵蚺气急败坏:“刚见面时我就说过我是男的！是你自己认错人！况且我怎么知道会变成女的，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小紫赶紧为自己的错误言论道歉，安慰身心受损的躁郁男孩：“你东西都长回来了吗？等我到了花千树，会给你找解药的，回去之后你要小心行事。”

    什，什么东西长回来？

    赵蚺反应过来，脸非常臭，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冷硬道：“不牢费心，已恢复正常！”

    他转换了一下心情，斟酌道：“我说的不适合是指我们的身份和立场不一样，你是魅魔，我是人类。自人类诞生起，人与魔就在不断斗争，更别提近年来人魔之争愈演愈烈，战场无情，牵扯的仇恨太多……”

    小紫恍然大悟：“难怪你明明记得自己的名字，刚刚却不告诉姐姐们，你怕她们敌视你，怕我讨厌你？”

    赵蚺暗叹，小紫果然心细如发。他坦然道：“是，我有这个顾虑，我明白人与魔之间的隔阂很难消弭。我不仅是人类，还是一位正道的修士，我们生来就是敌人。”身份的问题像块巨石，现在终于有揭开的机会了。

    他从前很讨厌魔物，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魔物都是邪恶丑陋的存在，只知道毁灭和杀戮，偶然的生存困境将他和弱小的魔物捆绑在一起，半个月相处下来，尤其是和眼前这位像妹妹一样的小魅魔在一起的点滴时光，让他发现魔物也有可爱的，她们有喜怒哀乐，有被奴役压迫的时候，她们的善良和对亲人的爱不比人类少，在关键时刻也可以很勇敢，能作为战友托付。

    没有什么能比生死困境更能检验心灵的好坏。

    他忽然理解了，以前和师兄弟们一起偷看禁书，上面大写特写人类男子与蛇妖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当时他们还嗤之以鼻，觉得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好妖怪？还美丽不可方物，常做善事。

    现在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魔物也是一种生命体。小紫长得如此可爱，她的姐姐也一定很好看，魅魔就没有长得丑的，一想到红帐子里的魔女会遭受什么，赵蚺就觉得难过，不敢看小紫的眼睛，何况他还是人类，是赤阳教少主，现在坦白了也好，她能接受吗？不能接受更好，相对于那些复杂的感情，似乎恨更简单纯粹。

    信息量有点大，小紫呢喃自语：“你居然是人类！还是会法术的人类！姐姐说会法术的人类都是敌人，但我觉得你不是敌人，你对我很好，我们刚刚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消灭了黑山老妖，他那么厉害都被我们消灭了，我们不是敌人是战友！”说到后面小紫几乎是吼出来的，情绪激动时眼眶都红了，她执拗地望着赵蚺，既生气又委屈。

    赵蚺叹口气，他摸着小紫的脑袋，温柔道：“我是怕你把我当敌人。”

    他这样说，小紫原本还能强忍的眼泪拦不住地往外掉，她哇哇大哭：“我知道，是我的错，之前你中毒失忆，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便强行把你认成姐姐，你弄不清楚状况，自然信以为真，所以一开始就是我错了，为什么偏偏我也失忆了呢？”

    她责怪自己：“是我太思念姐姐，病急乱投医，赵蚺哥哥，对不起，耽误了你。”

    赵蚺见小紫吧嗒吧嗒流眼泪，不免心软，宽慰：“想知道缘由得问骷髅怪，可惜我们都逃出来了，不过下次要是再碰见，一定把她狠狠收拾一顿出气。”

    小紫破涕为笑：“是啊，你被收拾得最惨，难怪她老是看你不顺眼，你本是男儿身，非要你做女娇娥，肯定不适应。你为何会中毒变成女的？”

    一提这事赵蚺就没好气：“不记得，待我回去找医士看看，一定能找出缘由。”

    小紫摇一摇手中的石头，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脸便笑靥如花:“赵蚺哥哥，等你好了一定记得告诉我，还要与我联络，你记住，我叫紫英，我的姐姐叫紫鸢，不管她是生是死，还是像我们一样失忆了，如果你找到她，一定要告诉我哦，我要带她回家。”

    赵蚺郑重点头，夕阳的光影在他眉眼间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被火熏黑的地方变成淡淡的阴影，少了几分狼狈，多了一丝少年的温柔。

    小紫又大喊，语气郑重：“赵蚺哥哥，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

    赵然一怔，旋即笑了，笑出一口白牙，爽朗而亲切：“傻姑娘，不要随随便便对陌生男子说喜欢，不过我是你哥，这次就算了！”

    他诙谐眨眼，大手一挥：“照顾好自己，时间不早，我走了！”转身离去，衣摆划出干脆的弧度，利落而潇洒地消失在地平线之间。

    空气一阵波动，陆思和薄云息现于小紫身后。

    陆思呼口气：“可算是走了。哼，想收拾我，下次见面我还要收拾你！”她对着空气狠狠比划几下。

    薄云息：“那你得好好修炼，论本事你和他不相上下。”

    陆思不服争辩，可惜薄云息和往常一样，刺完人就闭嘴，坚决不多说一句，总是只剩陆思一个气急败坏。

    夜奇英看见画虞，小跑过去，兴冲冲问：“魔君，我演得怎么样？引情池水真好用，眼泪说来就来！”

    画虞笑得柔和：“你很好，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那他回去之后会联系我吗？会不会发现我们动的手脚？”

    画虞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无论你成功与否，他都会联系你。”

    “为什么？”

    “因为他是赤阳教少主，未来的掌门继承人，而你，将会成为魅魔魔君器重的小徒弟，气运之子夜奇英是你的眼中钉。”

    夜奇英双眼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她快乐地尖叫：“您答应当我师父啦！师父，师父，太好啦！魔界第一美人是我师父啦！”

    过往的风随着她的欢笑轻盈上旋，卷起细小的碎叶，裹着霞光飞舞。

    画虞温柔地看着小徒弟笑闹。

    *

    赵蚺朝苍郁之境北部疾行百里之后，特意找一处空旷之地，虚空画符朝天射出信号，一刻钟之后，援军到了，阵仗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领头的男子身形似流火，迅猛异常，须臾间就到跟前，火光渐灭，现出一位身形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他身披黄金甲胄，上刻八重火焰浮纹，正是赵蚺的二师叔齐天剡。

    赵蚺大喜，奔走直呼：“二师叔！您怎么来了？”

    齐天剡亦大步流星，靠近赵蚺挥手就是一拳，“谁让你个臭小子害大家担心！”打得赵蚺踉跄后退。

    “你娘老子着急上火，可把我们烦死了，我便出来透气，顺便找你，哈哈！”

    赵蚺捂着火辣辣的脸有些委屈：“二师叔，我好不容易见到您还打我！”

    齐天剡哈哈大笑：“帮你去邪祟，你小子被魔物抓走那么久，谁知道有没有沾上什么不该沾的，师叔的霹雳火拳能让一切邪祟无所遁形。”边说边用宽厚的手掌拍赵蚺后背。

    赵蚺侧身躲过以防内伤，他想起一事，问：“营地现下如何？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遭暗算的。”

    “情况有点复杂，我们边走边说。”

    后面的援军也赶来了，有二十九名赤阳教精干子弟，他们不像二师叔会飞火疾驰，或乘飞禽或御法器，速度稍慢，此外居然还有十位千山门的内门子弟，坐骑全都是大雕、鹏鸟、雄鹰等大型猛禽。

    千山门善御飞禽，灵禽尤其多，为正道之首，各大门派常向他们租赁或购买。征魔之战中，赤阳教和千山门多结盟作战，配合良好，情谊深厚，是以此次赵蚺失踪，他们愿派出大量人手相助。

    此刻不管是赤阳教还是千山门的人，全都一身戎装，装备齐全，煞气凛然，要不是自家门派的师兄弟看见自己都喜出望外，笑得像个傻子，赵蚺还以为他们不是来救援而是去打仗的。

    更让赵蚺没想到的是，千山门的掌门也出动了，几近昏暗的天空，一只赤金凤凰翩然独立，羽翅鼓动间，金黄的色泽如流金般璀璨耀眼，旁的鹏鸟、白鹤、雄鹰在它面前宛如土鸡仔。

    仅一只赤金凤凰就已如此光彩夺目，遑论它背上的主人，其人身着白金凤翎甲胄，只一双狭长的凤眸露在外，高贵不不可方物，当他出现，百鸟朝凤，莫不臣服，真一世之尊也！

    赵蚺小声同齐天剡嘀咕：“二师叔，他怎么来了？”

    齐天剡当即送他一掌，骂道：“还好意思问，你失踪后娘老子都急死了，千山门飞禽多，勘察面广，机动性强，他们特意求上门，季掌门念在两派交好，又说你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必不能让你陷入困境，亲自乘坐赤金凤凰深入魔域去找你，飞遍苍郁之境，连周边都巡视了一圈，把魔鸟一族的残余势力又清剿了三四股，对我们有大恩，你还不拜谢人家。”

    赵蚺看着季掌门清冽的眼神，直觉自己的脸还没这么大，但他确实为找自己出了大力气，又是一门之尊，便心服口服地郑重拜谢一番，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季掌门微微颔首，表示不必言谢，孩子不见了，父母都会着急，他不过是受教主夫妇之托，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赵蚺这才想起季掌门的孩子还小，听娘提过好像才十岁左右，难怪季掌门肯帮忙，也是一位好父亲。

    他从善如流道：“季掌门宽厚仁爱，小侄没齿难忘，改日必定登门拜谢，如若您不嫌弃，我可以教令公子火焰咒术，男孩子都爱玩这个。”

    “不劳费心，小儿资质愚钝，恐怕会令你失望。”季掌门的语气突然变冷。

    赵蚺以为他是谦虚，还欲再讲，齐天剡暗地踩他脚，笑着对季掌门说：“既然傻小子已经找到，我们回营地去复盘一下。”

    季掌门点头，驱使凤凰朝营地飞去，千山门的弟子齐刷刷跟在后头。

    赵蚺小声抱怨：“二师叔为何踩我？”

    齐天剡朝天努嘴，同样小声道：“季公子资质平平，季掌门从来不喜多谈，你倒好，往枪口上撞。”边说边把一个锦囊小袋扔给赵蚺。

    赵蚺接过，发现是自己的乾坤袋，还管什么公子掌门，赶紧打开一看，东西都还在，顿时大喜：“我可想死你们了！”

    “阿宝，快出来耍耍！”他抽出一匹傀儡花豹，花豹闻声迅速变大，轻巧落地，凑到赵蚺身边亲昵挨蹭。

    赵蚺又翻出一套备用的黄金甲胄穿上，他修为尚浅，仅有五重火焰浮纹。

    终于回到舒适区，他一个利落翻身，骑在花豹身上畅快道：“回营，让小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阳教诸位齐声高吼，振奋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