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是仙门百家不愿提及的名字。从前不愿提及,是因为这是一座独立于世的庞然大物;现在不愿提及,是因为现任掌教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无论是溯晖掌教期间,还是真皓掌教期间,对于仙门都是个麻烦——后者甚至更烦人。
岁禧让羲仪施展屏蔽术,这才放心问话:“你说,法宗的夙不悔和你们是同盟,那他现在在哪里?”
张素龄有些心虚,跳过“同盟”两个字,“他被司理寮抓了,就在今天。”
“抓的好呀。”
所有人看向岁禧,她淡定解释:“我是说,我们去救他,让他欠我们人情。法宗的人情肯定很宝贵。”
迟晏生微笑道:“你这是要和我们结盟?”
“是合作,仅仅在救人一事上合作。”
“夙兄帮过我,我九关京自然不会放任他不管。只是如何救人,二位有何看法?”
羲仪视若无睹,仿若旁人。岁禧摸不准他的性子,宁可羲仪就这样保持下去,当个沉默好打手。“既然是合作,有些东西就敞亮了说,先说说你们的情报。”
迟晏生也没藏着掖着,“此地乃倒悬之地境内,名太仪城,由东羲族治理,现为人族第一城邦。我们进入了过去的历史,这里的一切均为真实,似乎是四千年前的时间线,但这个东羲族太仪城,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人妖大战结束不久,人族大获全胜,但妖皇一脉并未死心,两边摩擦不断。太仪城由司理寮监管,大司理全权负责,似乎在太仪城外也分布着司理寮,几乎可说人族由东羲族统率。这个时代没有仙门百家,只有由血缘关系联结形成的部族,这也意味着,我们若是对上司理寮,毫无胜算。”
张素龄点头道:“司理寮行事冷硬狠厉,但凡我们有出格之举,就会直接下大狱。”
羲仪虽然没说她使用妖力会不会暴露身份,但她最好还是少用妖力,以免万一。这样一来,去探查洛薇是否在太仪神殿中就不能硬来。而且,她担心此刻洛薇她们已经落入司理寮。
“太仪城除却东羲族,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如今太仪城动荡不安,我们要将水搅得更乱,让司理寮自顾不暇。”
“你如何知道太仪城内动荡不安?”迟晏生狐疑道。
猜的,因为进城的时候,听到有人死了。当然,这个她是不会告诉迟晏生。岁禧笑了笑,“我们并没有透露底牌的义务哦。你们来这里比我们早,结果得到的消息似乎不算多重要。司理寮确实棘手,但比起看得见的司理寮,他们背后的族老更加麻烦,更别说,还有那传闻中非人非鬼的圣物。”
她这话一出,迟晏生从容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了。他拧起眉头,严肃认真地审视她——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知东羲族的背景,但也仅仅是流于表面的东西。他自然知道东羲族的掌权者从未露面,而那市井传闻中也讳莫如深的圣物,更是知之甚少。而她,似乎对东羲族很了解。
他无法从她的神态上看出多少东西,更无法确认她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此前,他对她的忌惮是因为是青城山,此刻,他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子是个不能轻易交恶的对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推到地陨涧那边。
其实岁禧对东羲族并不如何了解,她只是打了一个信息查。因为此前共享诡炁的部分记忆,她才对东羲族了解得多一点,但对于司理寮,她几乎就一无所知。
“九关京就这点能耐?地陨涧的辛满月也在这里吧,不如与她合作,毕竟满月少主很厉害呢。”她故意激他。
张素龄正想开口,一边的小雪温柔地将他禁言。迟晏生道:“我说了这么多,也该你们表现诚意了,否则,这合作更像是我单方面啊。”
“你们知道,为何司理寮在城中到处张贴告示?”张素龄也很想问她,怎么就成了通缉犯,而且还逃出了司理寮的魔爪。她接着道,“我此前与大司理打过交道,此人极难对付。太仪城中有人无故死去,死状可怖,司理寮有维护治安之责,他们必须给惶恐不安的人们一颗定心丸。嗯,我不幸,成了那颗药丸。”
“他们要把你推出去当凶手。”
“因为我无意中触及了他们的核心秘密。你们可知道,太仪殿——”
迟晏生陡然一惊:“你去过?”
她望天叹气,“也是九死一生,才进去草草转了一圈。那传说中的圣物,就供奉于太仪殿中。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苍桂之争,以斩杀邪祟的数量定输赢,但这里没有一只邪祟,连不洁之气都没有。那是因为,所有的邪祟都被圣物镇压在太仪殿中。我,正是因为得知了他们的秘密,才被司理寮揪着不放。”
这可谓是惊天巨雷。
羲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迟晏生是差点绷不住了,信息量太大,虽然他无法分辨真假,但太仪殿是非去不可了。
“进入太仪城的人,除却我们,再排除被抢了鱼符的倒霉蛋,三宗六派的人想必到得差不多了。很多人隐在暗处,不乏结盟者。”
岁禧忽然想起,羲仪已经将她的容貌屏蔽起来,不然司理寮不可能认不出她,但张素龄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参赛者。她怀疑,在现世之人眼中,参赛者的身份是明牌的,无论怎样的障眼法,也无法掩盖参赛者的身份。
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你猜得不错,因为我们身上的鱼符。那枚鱼符如同照身贴,既是钥匙,也是证明身份的信物。或许你们已经发现,太仪城中有一部分人也佩戴鱼符,且与我们手上的相似,他们都是东羲人。”
他又笑道:“不如我们冒充东羲人,一边制造凶案,一边潜入司理寮大狱。”
“不,你们制造凶案,顺便进入司理寮。你们九关京有独特的传讯秘法,最适合做卧底,只需让张素龄在狱中里应外合,一切就会简单起来。”
张素龄想拒绝,但迟晏生与岁禧一拍即合。小雪解开他的禁言术安慰他:“别怕,公子不会让你死的。”
张素龄:“……”
“别这么粘人了,我们都会救你的。”岁禧将他从墙上掰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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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干坏事都要选在晚上?”
岁禧看了他一眼,当然只看见一双眼睛。为了贴合话本里凶手的形象,张素龄换上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黑布蒙面,只有一双眼睛还在展示他的单蠢。其实,岁禧一直觉得,换上夜行衣之后看起来更显眼。
“小龄,待会小雪会伪装成被你杀害的无辜路人,你记得摆好凶狠的表情,我呢就去举报你。噢,小雪,他身上太干净,泼盆狗血。”
“没有狗血呢,公子。”
迟晏生深表遗憾。岁禧出声道:“你让她装尸体,确定不会被发现?”
他为难道:“我若演尸体,你们怎么和张素龄联系?而你们二位,也不太适合吧。”
她看向羲仪,后者慢吞吞道:“我不想演死人。与其假扮尸体,不如搬一具真的。去义庄借一具尸身,将脸弄花,糊弄过去。”
“……弄花脸就不必了。我们只需要道具而言,即便司理寮的人发现死者身份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多一项侮辱尸体罪,大狱下定了。”
张素龄:“……”
岁禧向他扔了一物,他摊开手看,是一片叶子。“将这片叶子随身携带,我保你不会死在里边。”
太仪城的义庄,是用来暂时收殓外乡人的尸身,等待死者的亲眷带他们魂归故里。是以,这里的守卫倒是松散。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就瞒过守卫。屋内布有法阵,以此没有尸臭,肉身也未腐烂。死者被整齐地摆放,身上衣物与身前别无二致,随身物品都放在一个个木匣子里。
岁禧粗略地扫视一圈,义庄内有五具尸体,三男两女。她看了看,指向那具青年男尸:“就他了。”
张素龄一边麻利地搬运尸身,一边念着:“勿怪勿怪。”
忽然,岁禧翻动尸身旁边的木匣子。里面有一袋子金玉,布袋上挂着牌子:“遗亲母。”还有一些丹药、一枚铜牌。最下面,是一封未拆封的信。
“这是……司理寮的铜牌?”迟晏生讶然道。
岁禧听闻后,犹疑地拆了那封信,里面只有一封简短的内容:
“问母佳:
自愚儿随义兄奔赴太仪城,已有八载,时念慈母安康。太仪威威,初临此地,常心惶惶,托义兄之仁怀,助我良多。偶获大司理青睐,破格提拔,为司理寮初等卫士,尔来又一年。
寮中事务繁忙,然同寅者多善,余常感怀时运顾我。既身负守卫之责,便只言报君恩心,然近月以来,夜中巡视,常感有阴邪在侧。吾知此为弱者心怯矣,不敢对外人言,唯在信中,求母宽怀。
八日前,义兄不幸殉职。义兄之能远在我之上,何故尸身不留,我恐其中有奸。又是一夜,有人身化脓水,与义兄死状相似。有人称‘诡’卷土重来,大司理禁止城中散布谣言。乌云在顶,人心惶惶。唯念慈母,儿不在身侧,负母养育之恩,愧母忧我。若有离职之机,只愿余生伴母身侧,供养天伦。若儿不幸殉职,勿为我伤身劳神。此前,儿积年所得,已托信使传付家乡,劳母确认。”
信末:“不孝子,冯长安。”
羲仪见她久久不语,刚想开口,就见她拿信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再往上看,她眼眸亮得出奇。
“发现什么了?”迟晏生走来,岁禧平静道:“没什么,只是发现太仪城中恐怕闹鬼。”
“这话可别乱说,万一可怜的素龄吓哭了怎么办。”他接过信,在看到“身化脓水”时,眉头一跳,“怎样的恶人才会用这样的杀人方式。”
他将信放回原处,看向岁禧,“司理寮那边小雪和素龄会处理好,现在,我们不如商量怎样进入太仪殿。”
“我们是合作救人,可没合作进太仪殿。”
“别嘛,你看我们合作事情变得简单多了,何不继续合作下去呢。”
“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