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下雨。

    宽大的木叶苍翠幽暗，雨丝垂落，昏沉的天空浮出缕缕暗红，四周涌来漫天落下的雨点冲刷着地面的声音，昏黄的光影如水般荡漾。卷起泥水泡沫翻涌，空气潮湿，夏末地面的热气被这场大雨冲散。有风刮过来，屋檐下的雨不停歇地滴着，裹挟着凉意与栀子花的香气。

    这是盛夏的一个潮湿微烫的下午。

    “今天村长召集我们去接人，来的是一众祈灵国的道师使者，是风蝉门派的，都被安排住在东边那些屋子里。”说话的人是正在修葺墙砖的阿福，他脱下被汗水打湿的长衫，“听闻还来了一位之前挺厉害的道师，姓顾，叫什么……”

    “顾棠光对吧，我也听说过她，她之前确实参加过不少斩妖除魔的任务，不过现在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活干的差不多了，莫泽放下手中的铁锤，接口道。

    “唉，我现在只希望我们鹿泽村的这些邪祟赶紧被收走，我这几天干活都提心吊胆的。赵家的事你们听说没？”萧风捧起一大碗凉茶，蹲在屋子一角插言道。

    “这都传遍了，前些天赵家的两个儿子在看守水月庙的时候，突然中了鬼气，大吼大叫地闯入村子里，见人杀人，见狗杀狗，状若疯鬼，差点要了他父母的命，幸好被李道长他们制止住了。明明之前多正常的人，自打进了咱们村子的庙后，好多人都出了事。”

    “我早就说了，把那个庙推倒，一把火烧了或者用土一铲子埋了，赶紧解决那个破庙！”阿福咬牙道。话音未落，莫泽一瞪眼：“你说的轻巧，你知道那庙里有什么吗？！有晶石！维护村庄安定，用来修仙问道的晶石！我们这个村子本来风水就不好，全靠这几块晶石，你说拆就拆！”正巧这时候正是收工的时候，大家便同炸开锅似地讨论起最近出现的怪事起来，想到那诡异缠身的二人，溢满鬼气快成凶庙的水月庙，气氛一阵惶惶不安，有的人说定是有庙里闹鬼，也有的人祈祷那些分派下来到村子里住的门派道师们能帮上忙，赶紧将邪祟除尽。

    “他妈的，不想了！横竖还有村长道长他们，要是真有鬼怪，我们大家也一同拼了命！”一位大汉喊道，众人听了此言，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屋外的雨也慢慢停了，大家便互相招呼着收拾工具一同回家。杜川刚整理好工具，看见一旁的少年正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平凿，漆黑的发丝下，是一双平静的眼睛。

    “晚哥，咱们一会儿走吧。”杜川喊他，一边去拿墙角边的油纸伞。

    门外的栀子花香气越发馥郁了，周围响起大家陆陆续续出门的脚步声。程寻晚缓缓抬头，将手中的工具放进包裹中，轻声道:“你先走吧，我这边还有些事。”

    “好嘞”，杜川应了一声，跟着大家便准备走了，突然折过来不放心地喊了声：“那晚哥你可要注意一下安全啊，最近村子里尽闹这些事儿。”

    程寻晚点点头。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这个厂地的人，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

    他要去取化形丹。

    黄昏和雨使一切显得如此模糊，朦胧，压抑。村子里面家家已经燃起了灯火，很多人的院子里院门紧闭，也没什么小孩在自家院落里玩了。

    ——最近很不太平。

    村子东头的道长李渊宣正在侍弄墙角的种的药草，看到程寻晚来了，便让他进来。

    李渊宣将热茶沏好，几个雪白的瓷杯摆在棕褐色的茶盘上，程寻晚垂目，静静看着杯中那些漂浮的碧绿。

    “还是那样。”程寻晚淡声开口道，努力压抑着体内的痛苦与灼烧感。

    “顾道师，你来看看我所说的这些人。”李渊宣朝阁楼上喊道。程寻晚一迟疑，抬头便听到李渊宣微笑道：“棠光正是祈灵国那边派来的道师，她这几天也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了。”

    话音未落，楼上一角出现了墨绿色的裙角，程寻晚缓缓抬头，看见了身着白色衣衫，绿色长裙的顾棠光。

    少女的乌黑的发被绿色丝带挽成发髻，脸色偏苍白一些，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看向他。她身上披着的，正是道袍。

    程寻晚与她对视一会儿，睫毛微颤，转过面不再望去。这时顾棠光已经来到了楼下，坐到了他对面。看向二人，顾棠光问向李渊宣：“道长，其他灵物化的人都拿到化形丹和令牌了吗？”

    李渊宣微笑着点头：“是的，都分配下去了。他是提前和我约好下午到我这取药的，正好他也是灵物中比较特殊的一位，你看看他的资料。”他将一叠纸书推了过去。

    将桌子上的资料翻开，指尖掠过书页，顾棠光看了会儿，忽然问道：“你修炼过道术，那这方面对你现在的化形问题有帮助吗？”

    “村长让学的，为了自保，修炼的时候与旁人无异，只是对自身的问题，”程寻晚开口道，“没有办法。”

    顾棠光合上资料，道：“那只能寻求神殿的帮助了，正好这次来也带来了神殿的计划，打算与这里的道士和各地的灵物所化之人合作，共同提升道法。”她望向眼前的少年，将令牌递了过去，“这次神殿分派下来令牌，也就是分发给鹿泽村中的道士与灵物之人的，打算将神殿最大的分殿灯雪殿作为训练场。这个令牌是墨月令牌，特别留给灵物之人的。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一同前往灯雪殿。”

    程寻晚低低地应了一声，将令牌收下。一旁的李渊宣开口喜道：“这是个好机会，听说最近神殿那里开始研究催助灵物化人相关的方法，如果去到那里，定会有机会最终稳定住人形。”顾棠光又将一枚小瓷瓶拿出，道：“这是化灵丹，比你平时吃的丹丸要强一些，是墨离门派最近研究出的，对你现在的问题会有更有效的帮助。”

    眼前的少年道了声谢，接药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了顾棠光，顾棠光只觉手指一凉，抬头望向程寻晚，少年并未察觉，他的面庞白皙，眸色深邃入墨，身形修长，宽肩窄腰，黑色衣衫显得身上肌理分明，漆黑发丝以灰色布条束起，竟是容貌昳丽，身姿秀逸，身上却又是沉默内敛的气质。

    ——他是由灵物铁石所化。顾棠光心道，但是据说他在这个村子里道术的修炼属于非常出色的，尤其是武术方面，只不过由于是灵物所化的体质上有问题的原因，所以并不能常常参与任务。

    待程寻晚走后，顾棠光又与李渊宣商量起最近发生的事儿。楼烬雨和村长吴舟水按照约定时间到齐，众人共坐一室，气氛凝重。

    顾棠光坐在李道长旁边，心中开始慢慢回想鹿泽村最近发生的事。他们先得到的消息，是鹿泽村派来的人告诉的。鹿泽村即将迎来百年一遭的鬼门大开，又遇到这些事，未免惶恐不安，特意派人前往祈灵国寻求帮助。

    水月庙按往常一样，派三五个人守在庙前，看守寺庙。可是一向安定的水月庙，不知从哪里涌现了鬼气，起先一直无人察觉，直到——

    看守的赵家的两个儿子，由于离庙比较近，全部中了鬼气！

    半人半鬼的状态下，两人袭向身旁的人。众人吓得拔腿就跑，有一个人被咬伤感染了鬼气，其他人靠道法才保住自己。赵家二人见杀不了他们，便转向村子里，去杀别人！

    水月庙向来被阵法和人封锁，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会被打开，可是那噬人鬼气又是从何而来？

    李渊宣是村中唯一一位道仙，也是除了村长吴舟水之外在鹿泽村中最有名望的人。他此刻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在担忧焦虑这几天村子中的诡异事件。他不住叹气，道：“多谢诸位的帮助，如今那些被鬼气感染的人才能修养过来。现在村中的人都非常惶恐，还有人提出将庙给毁了，可是那庙已经有着百年的历史，晶石也与那庙是一体的，我们都不敢擅自行动，毕竟那晶石可是维护村中安定，提供修炼道法的仙气的，如果把庙毁了，那晶石可就真的没了。”

    顾棠光等人是下午才到的鹿泽村，刚刚了解过情况，将那几人的鬼气驱除后，周语风和凌玉便一同前去用仙镜探测降云咒符所在何处，留下楼烬雨和顾棠光来探讨此事。

    “你们检查过水月庙了没？”楼烬雨问道。吴舟水放下茶杯，重重叹了口气：“用法镜探测过了，庙中的鬼气很重。现在已经全面封锁了。”

    封锁。顾棠光心念一动，一旁的楼烬雨惊讶道：“那么晶石不会有问题吗？”

    李渊宣叹道：“晶石与庙是一体的，自然也被感染上鬼气。但是晶石乃是纯净之物，岂是这么容易被损毁的？只要不是有人将它毁坏，它便会自己慢慢复原，只是这个过程太过漫长，并且要彻底封印。我带领弟子去查看的时候，晶石上面环绕着鬼气，我们用术法将其驱逐，可是鬼气已经侵染进晶石，只能等待其慢慢恢复。”

    顾棠光听闻过那晶石，只要没有人刻意摧毁它，就算被鬼气覆盖，晶石也不会有影响，可以复原。由于这晶石极其重要，所以被看守地很好。

    但是庙中为何会出现鬼气？难道这庙中真的有鬼？

    突然，顾棠光脑中一道光一闪而过！

    环顾众人，顾棠光望向李渊宣：“李道长，我听闻，你们这里半个月前曾有一个人遇害，两家为此还争吵动手过。”

    李渊宣一愣，“是的，死的人是凌家的六儿子，凌六儿。他死之前与苏家的小儿子苏雀争吵过，本来是两个青年人之间的一些小事儿，但是当天晚上，凌六儿便死在后塘那里，旁边是苏家的剑。”

    “但是，苏雀拒不承认是他杀的凌六儿，对吧？”抬头，顾棠光缓缓道。

    苏雀说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剑什么时候被人偷走，又是如何杀死了凌六儿。

    那日苏雀对天指誓，如果是自己杀了凌六儿，自己当暴毙而亡，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