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带花瑛穿过复杂的街道,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沉默一路的白止突然开口说:
“到了,这里就是陋巷。”
“陋巷?”花瑛好奇的四下张望。
这里的环境与富足的京城实在是太过格格不入了。
到处都是快要倒塌的木板房,有的甚至只是在路边只有一方草席的落脚之地。脚下的泥地,可能是因为近来下过雨的原因?道路泥泞异常。空气中也弥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就连这里的人也显得异常颓败
“这里真的是京城的街道吗……”
花瑛看着颓坐在地上的人们,一边跟着白止往里边走着。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和有光的地方一定会有影一样,这里就是光鲜的京城背后默默支撑光的影。”
说着白止示意花瑛看看那些人的样子
“你看,他们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的是遭遇不幸流落至此的,也有一些是为这个世俗所不容的异端。”
花瑛:“异端?”
白止回头看向她:“你……听说过「妖族」吗?”
花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白止:“妖族,不是在250多年前就已经……被人族灭族了吗?”
其实「妖族」花瑛自然是听说过的,昆仑北山禁地里就是妖族的聚居地。里面还有好些已经在世俗间找不到了的灵草灵果。内门弟子还有必修课要跟这些妖族学习如何辨识和照顾这些灵药。
花瑛顽皮,没少私自来灵药圃偷采灵草,跟守卫的上古神兽——英招,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但即使如此,在此地听到一个大夫说出妖族,花瑛也是惊讶不已。原因无他,只因为教习师傅在给外门弟子们上的史学课上曾讲过……
“259年前,花瑛姑娘你的史学教习先生可能要生气了。”
白止笑了笑,还没等花瑛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大夫会对妖族的历史记得这么清楚时,白止复又开口说道:“倒也没有全杀干净,妖族善妖法,哪那么容易被灭族。这里也不是什么纯血统的妖族。现在在京城,贵族中正流行养个妖族当宠物。所以妖族在京城里贵着呢。”
语气轻快但眼里光却暗淡了许多,似不走心的淡淡的叙述着,
“能沦落到这里的,也不过是那些有钱人消遣后剩下的污垢罢了。”
剩下的什么?花瑛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的人们。污垢?这活生生的人怎会被称之为污垢?
“小莲说……你是来出诊的,可这里的人有谁能——”
“少主哥哥!”
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花瑛将要出口的话。花瑛转过头,这童声仿佛是投入静湖的石子,立刻泛起了涟漪。只见原本在路边死气沉沉的人们,纷纷抬头看向白止二人。而原本在屋里的人,也因为这一声纷纷从屋里出来,来到白止身边。
有老有小,有女人,也有一些身带残疾之人。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同白止寒暄着。
花瑛被这一幕吓的差点要拔剑,被白止看出意图提前出手按住了花瑛拔剑的手。
只见这些人虽然团团围住白止,但并没有阻拦他们二人前进。只是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天,看上去似乎十分熟稔。
花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原本紧绷的身子略有放松。
白止也察觉到花瑛的变化。将按住花瑛的手收了回来。温暖的手掌猝然离开花瑛反射性的看向白止。却见白止依旧同周围的人聊着天,并没有要过多留意花瑛的意思。
一个孩子跑到白止身边,小脏手抓着白止那月白的广袖问道:
“少主哥哥,今天小莲姐姐怎么没来呀?这位小姐姐是谁呀?”
白止蹲下身,并不嫌脏的抱起那小孩,避开有关花瑛的事醋道:
“怎么,这么想念小莲姐姐呀,我都3天没来啦,都不想念想念我吗?那下次让小莲姐姐自己来吧,我就不来了。”
那小孩一听这话,立马改口解释,惹得周围的人都捧腹大笑。大人们也能听出来他们的少主多半是不想多介绍身旁这位姑娘,也都识趣的不再打听。
就这样二人同众人边走边聊的来到陋巷中的一小片空地上。这里早有人提前搬来了椅子和桌子。白止将花瑛手中的药箱接过,掀衣坐到桌后,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医枕摆好。竟然就要在这露天的地方看诊了!
“你?”花瑛有一瞬的愣神,仿佛眼前人并非下午在医馆中与那群莺莺燕燕暧昧不清的大夫。这里的白止正经许多,仿佛真能配得上众人口中的“少主”一称。
她这惊讶的神情也收入了白止眼中,直到这时他才想起眼前这姑娘虽是女孩,但她更是从以严格著称的仙门里出来的仙子了!
难道她突然冷淡的态度不是因为吃醋?!
“嘶,宣阳那个混蛋!”白止低声骂了一句。原来她竟是误会了自己是那种与莺莺燕燕鬼混还敛财的人吗?!
正当白止思索该怎么和她解释时,就见花瑛上前主动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白止略诧异,没想到对自己有误会的花瑛会主动开口帮忙。他想了一下,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递给花瑛:“这包药粉是用来清除浊水的。你也看到了,这里的环境没有那么干净,水也一样。需要每过一段时间用药来清理一下。以免这里的人因喝不到干净的水而生病。”
花瑛握紧了手里的药包,坚定的点了点头。那坚定的眼神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净水的药粉,而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一般。白止被她这样子逗的有点想笑。
看来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了。
白止指着一边的小路说:“从那条路往里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就能看到一口井。那是这里唯一的井,把药粉全撒在里面就行。”
“好!”花瑛答完便转身跑向白止所指的方向。
看着花瑛那急匆匆的背影,白止神色一扫方才的温和,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还真不愧是昆仑的高徒,都是那么单纯善良,那么的……容易上钩。”
***
花瑛顺着白止指的方向跑出一段路就看到了水井。走近一看,这水井跟这陋巷简直是一个画风的破败。只是意外的是破败虽破败,但好歹还算干净。大约是这里的人经常来打扫的缘故。
花瑛伸头往水井里望去。井不深,也没有个挡雨的遮蓬,里面有些落叶飘浮着,的确是需要定期来清理的样子。花瑛站在井沿打开药包,正要将药粉撒到井水里时突然……
“你在做什么!”
花瑛:!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花瑛一个激灵。手里的药粉连同包药的纸一同掉进水里。花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捞住药包,哪知井边苔藓遍布,一个不慎打滑连花瑛也差点摔进井里!
还好花瑛反应的快,伸手抓住另一端端井沿稳住身形。但手掌也被粗砺的井沿擦出了血。雪白的校服下摆也全沾了泥污。颇显狼狈。
花瑛苦笑站起身,转头就见一个8、9岁的男孩上前就要去拽花瑛的衣领把她扯下来。先不论孩子身高不够,才能勉强拽到自己前襟。就花瑛怎么说也算半个剑修,岂是一个孩子能拽走的。
那男孩见拽不动花瑛就更加不依不绕的揪着花瑛诘问道:
“你是谁?!你刚才往井里放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的花瑛有些头疼,这孩子虽瘦弱不堪,但从他的眼中花瑛能感觉到一股凶狠的杀意激的花瑛不由得一凛。手刚抓上那脏兮兮的小手就想到白止方才说的话,她不忍将人扯下来。她知道这孩子定是误会了什么,却也担心以这孩子的嗓门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双手举至脸颊两侧的对男孩解释道:
“是白止……少主带我来的,我叫花瑛。刚才是白止……少主让我来放清除浊水的药粉,他现在就在空地那边问诊。你若不相信可以跟我一起过去,一问便知了。”
“花瑛?”男孩刚一听到白止的名字,神情就放松下来,但一听眼前这叫花瑛的姑娘不带敬称的直呼他家少主的名讳,尚未成年的男孩眼里就射出一道似要杀人的目光,逼得花瑛只好立即改口。
一番解释后,男孩松开了花瑛。花瑛松了口气,放下已经举酸了的手。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孩子。
只见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刚才喊自己的地方,拿起倒在地上的水桶。瘦弱不堪的小身体,像个小大人似的,在一瘸一拐的回到井边准备打水。撸起的袖子下遍布伤痕,甚至还有在往外渗血的。
花瑛一惊,下意识的拉过男孩仔细检查起来,
“怎么伤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吗?”
花瑛焦急的目光刺的男孩一僵。他没想到在这尘世里还会有第三个这么关心他的人微微有点脸红。别过脸很是不耐烦花瑛的大惊小怪,无所谓的说道:
“都是些小伤不算什么,放手,我还要打水回去呢!”
这别扭的语气,像极了她“养大”的师弟。花瑛顿时拿出小时候带师弟的气势来,一把夺过水桶,打了一桶水上来。颇有匪气的拿着水桶要挟道:
“你是现在主动跟我去白…少主那里看伤呢?还是要我抱你过去?”
男孩:“???不需要!快把水桶还给我!”他伸手要去够水桶却被花瑛以身高压制。不由怒道:“你个大人怎么还拿水桶要挟一个小孩!”
“哼。”花瑛才不管一个小孩在别扭什么呢、伸手就要抱他去白止那里。那孩子被这一举动羞得满脸通红。在花瑛的臂弯里疯狂挣扎起来,踢着花瑛的手臂说: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放开!我娘还在家急等着这水呢?”
花瑛闻言一顿,怀疑地看向那孩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男孩:“废话,我骗你作甚!我已经在这里耽误一段时间了,要赶快回去才行。”
说着,这孩子一脚踢在了花瑛左肩上。不巧那里正是被黑衣人毒镖所伤之处,花瑛顿时闷哼一声,差点把这孩子摔出去。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男孩也是被花瑛这反应吓得一愣,看见花瑛左肩处缓缓渗出的鲜红,瞬间打湿了花瑛那白色的校服。男孩顿时呆住了。
花瑛把他轻轻放下,轻抚他的头顶安慰道:“没事,不怪你。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知道是自己的那一脚闯的祸,男孩沉默着没有开口。他想道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向木桩那样静静的站着。花瑛没有注意到男孩的异状。提起水桶,走向那男孩的来处。花瑛见他没有跟上疑惑的询问了两声。男孩这才回过神来,朝花瑛那边跑去。边跑还边嘴里嘟哝着,以此来掩盖他心中的内疚。一旁的花瑛看到他这样也只是笑笑。
两人就这样并无交流的朝男孩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一处破败不堪的小木屋前,只听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男孩连忙跑进屋,口里连呼:“娘!娘!”
花瑛也紧随其后的掀开门帘进屋,只见屋内是只铺了两个席子的破败模样。所谓的家也不过是比街上的那些人多了个挡雨的屋檐罢了。花瑛看到这一切不由得悲愤起来。这还是自她下山以来第一次遇见如此惨状。
一个柔弱病重的女人和一名稚童,何至于此啊。
男孩的母亲看到一个陌生女子进来,腰间还有一柄佩剑。惊慌的一把把男孩护在身后。连咳几声,怯懦的问:“不知这位女侠所来何事?”
可能是不平的事情遭遇多了,这里的人见到陌生人,不是木讷就是怯懦。花瑛知道她误会了,急忙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我是来送这孩子回来的。”说着将手里提着的水桶放下。男孩也在母亲的身后解释。
就在这时,见花瑛久久未归,担心的四处寻找的白止也正巧来到附近,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的花瑛。开口叫了一声。这一声熟悉的声音顿时将这紧张的气氛打散。
花瑛像见到救命稻草般转过头对白止喊道:“白少主,快来帮帮忙!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白止被花瑛这话吓了一跳,看到她身上溅上了不少泥污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一进屋才发现这场哭笑不得的误会。
他一番解释终于让这位毕姓夫人放下戒心,转而连连向花瑛道着歉。花瑛被道歉弄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话题,让白止先看看这位夫人和男孩的病伤。
这母子俩似是与白止关系匪浅,白止一听到男孩受伤立刻目光凌厉的盯向男孩。
“叛徒!”男孩刚想跑就被白止按住看伤。又是一番好不热闹的景象。花瑛看着眼前打闹的二人,思绪飘回到小时候。
那也是一次调皮,自己跑到了北山禁地里,不知道是触到了什么禁制,只记得那次其实自己多说也就算是个轻伤,却被二师兄说的像快要死了似的,弄的师尊和大师兄好一顿担心,就连师门长老们也纷纷前来会诊。那是自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被人关心,被人爱着。
花瑛默默的退出了屋子。站在门口望着这满眼破败不堪的街道,耳中传来身后屋内热闹的声响。
“白止……”
她发现,只要是有白止在的地方,仿佛哪怕是在阿鼻地狱里就也能窥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