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神君来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令原本在校场上围观的学子们,自发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以墨走在众人最前,一身神君装束令他那本就清冷的气场顿时卷向在场众人。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收起方才散漫的情态,肃穆而立。他额间那苍金色的神徽竟比十年前更加耀眼,令直视他的人不由得垂下头去,不敢再触天颜。
以墨此次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学宫内的众长老与蓬莱仙境的主人具位列起后,一同来到校场。
这前所未有的排场令众学子诧异不已。纷纷小声讨论起神君这阵仗,是否是来袒护他师妹花瑛的。却不知自己的妄议早已落尽自己师父耳中,被自家师父甩了一记眼刀顿时老实起来。
璎珞在那一拳之后就被雪莲死死抱住。她动弹不得,如今又看见以墨带着排场前来。顿时心头火起不顾雪莲的阻止对以墨愤声质问道:“神君!如何还我们公道!还逝者一个公道啊!”
璎珞的怒喝声落入众人耳中,而她本人早已情绪崩溃。相信了前半生的挚友竟是造成她师父殒命、妹妹单眼丧失的罪魁祸首,那心情可不比蒙在鼓里终生怀疑来得轻松。泪水如决堤般涌出,令在场之人见到无不动容悲愤。
花瑛神情痛苦的垂下头,两只手死死攥住裙摆,小声又无助的道着歉。可哪怕她将自己卑微至尘埃,依旧无法止住众人的怨怒。
凤翎看着在场众学子各异的神情样子,再也忍耐不了。她跑到以墨神君面前,张开双臂,以一种保护身后之人姿态,朗声对以墨、以及在场众人道出了当年所发生的种种。
自花瑛入京,到结识毕方少主的种种,有她参与的、也有后来从多方打听到的事情。桩桩件件摆在众人面前,令那些对花瑛怨怒的人都或多或少都变了神色。
“你们说的一个个大义凛然。你们有人认识毕方少主吗!有人见过他迷惑世人的手段吗!他于京城行医五载,无论是百姓还是皇家朝廷都被他玩弄在了鼓掌之间,遑论像你们这些不问世事的修道之人!”
凤翎大声质问着在场众人,可她并不打算就此打住,继续道:“当年事,若细论下来我也脱不开干系。我撮合的她们,也已经为此负过比之在场诸位更加沉重的代价!我也曾怨过花瑛,甚至说过比你们所有人都重的话。可是责难有用吗?”
“它能让你的亲人活过来?还是能让令妹的眼睛长回来?!”
“你!”
“花瑛是所信非人了,可在场的,又有谁敢说自己坚决不会被白止所迷惑!!若识人不清便是罪过的话,你们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看走眼!若那样天底下岂不是要变成罪人的天下了!!”
凤翎一番掷地有声的诘问令在场众人鸦雀无声,唯有以墨神君神色不变的注视着凤翎,沉默不语。
凤翎对上他冷静又淡然的神色,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朗声说出那个她藏了十年的愧疚之语:“又有谁有资格去判定花瑛的罪过!”
“以墨神君,花瑛无过。”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正面对上以墨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于友,她护我不远万里将我安全送至昆仑,乃是义。于国,她纵使重伤濒死也不肯放下与先人皇之约定,乃是信!于师门,她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惧生死促成封山。她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失信过任何一人,不应该被众人指责十年。”
“若只因毕方少主的背叛,于她便论其罪过,难道不是另一种的站与高处的傲慢吗?!”
凤翎缓了口气,将后半句轻声道出:“上一个亡于此途的是我父皇,我不希望再看见历史重演了。”
她字字句句铿锵泣血,令校场一时静默无言。
花瑛也愕然的望向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
只十年不见,当年那个需要她保护庇佑的小公主已经长大成人,渐渐有了当年长公主号令诸将的影子了。哪怕现在那股气势与力量还很弱小,可在场的所有人族,都在其身上看见了人族的未来。
一个盛满希望的未来!
唯独以墨神君的颜色不曾改变,他至始至终都冷静异常,就仿佛人类的情感他不曾拥有过一般。凤翎紧握的手心渐渐沁出汗来,兴奋过后惶恐也逐渐攀了上来。她不敢去赌以墨对此是何态度,哪怕已经与此人有过近十年的接触,对于他的脾性凤翎依旧摸不清。
只见众人平静下来后,以墨淡然问道:“还有人,要追责于姬花瑛吗?”
在场的众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不语。
以墨再问:“璎珞,你是否追责于花瑛。”
璎珞:“……”
她犹豫了。不知道白止的事之前,她可以去相信,是花瑛泄露的密道消息,她可以将师父的死与雪莲的眼伤归结出去,以来减少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煎熬。
哪怕她也曾犹豫过、怀疑过,可终究师父的死与妹妹痛失眼睛的痛苦,对她而言过于强大了。强大到她需要一个情感的发泄之所——那便是泄露密道之人。
事实上,璎珞并不是针对花瑛,只是无论泄露密道的人是谁,都会成为她宣泄的出口罢了。只不过那人恰巧是花瑛而已。
可如今,她知道了前因后果,纵使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换成是她,也难免相信白止,在他面前坦露一切消息。
所以,当以墨询问的话语落在她面前时,她在犹豫中沉默了。
良久之后,璎珞的沉默被以墨视为放弃追责,他转过视线望向雪莲道,
“你可追责姬花瑛?”他声音平静的没有带丝毫感情,就仿佛是那九天上无情无爱的神明一般,公正又慈悲。
花瑛在他的声音下屏住了呼吸,注视着雪莲的神情。
与方才两问不同,死的是她如亲父的师父,而伤的也是她的眼睛。若她坚持,哪怕是以墨神君也无法偏袒花瑛。是以众人在此问过后,都屏住呼吸望向侍立一旁满眼茫然的雪莲。
雪莲在听清以墨问了什么后愣怔片刻,随即一跪叩下,声音坚定道:“花瑛师姐从无过罪,弟子从未怨恨过任何人。”
她声音清冷,却透着股子倔强,让人从她的声音中探听不到任何作伪。可以墨依旧平静的问道:“若此次不予责咎,此事将再不可重提,你依旧坚称姬花瑛无罪吗?”
雪莲抬起头,眼眸中尽是坚定,一字一句道:“花瑛师姐无罪,我们虽非同师但属同门。我没有理由怨恨同门师姐妹。神君,无论当年的事是天灾还是人祸,我都早已淡然了。或许还会残留些许悲痛,可怨恨,我从未有过。望师兄明鉴。”
以墨神色晖莫难辨的望了她半晌,转向半伏在地已经呆住的花瑛,重复道:“姬花瑛,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这一问问的在场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清以墨神君是何用意,就连跪在一旁的雪莲也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神君再看看花瑛。
花瑛缓缓转过头,神情茫然的看向站立的以墨。她不明白,明明她才是被问责之人,大师兄为何又会去寻问自己的看法?
花瑛察觉到,笙箫扶住自己的手正在紧张的微微缩紧。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也一同射向了她。
花瑛低下头,认真回忆起这一路来的经过。
当初,在看见昆仑遇袭时,她便已猜到是自己那张图惹的祸。她带着罪恶感与凤凰羽涟在凌鸢台决战,抱着的是以死赎罪的心情。
后来,黑龙贯心之罚降落在她身上,她落入深渊本以为自己终于将一身罪过清洗殆尽,只求下辈子,能过一回普通人的生活,可天道又同她开了个玩笑……
“我带着一身罪过重活于世,每日每夜我都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天道或是昆仑神山对我错信非人,泄露密道的惩罚,也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
“师……神君,花瑛有过。十年来无一刻心安,再次入世以来,满目皆是我当年所犯之过的疮痍模样。我无资格评论自身,只愿神君定夺。无论何判,花瑛……绝无怨言!”
无人知晓,她拼尽全力离开昆仑、离开白止与祁衍,为的不过是回到昆仑,领受当年因自己之过而造成的惩罚罢了。
只是与她的预想早了些许罢了,终究还是会来临的。
她如是心宽道。伏身,将额头重重的砸在了粗粝的石板之上。
笙箫和凤翎见她如此,皆是心底一酸,凤翎更是差一点就要护上去,以免有人伤她。被一旁的长老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那长老沉默着对她摇了摇头,转眼望向一言不发的以墨神君。
事到如今,唯有以墨神君有断定花瑛是否有罪的权利,是以在场众人都默默注视着他的神情,等待着他的判论。
须臾后,一声轻叹出口,以墨苦笑着摇头道:“我亦无资格评判。”
“私泄密道,花瑛有罪。可她也被禁锢在昆仑十年之久。当年的黑龙临世我也未曾预见。若神山有判,当年的贯心之罚依然足够了,所以于我而言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什么。”
以墨俯下身,将两位师妹扶起,对众人道:“我们乃是行道之人,若有罪,天道自会判夺。”
“不必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