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1

    郑执南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一时心软答应给学渣外甥女开家长会,然后作为重点批评对象被迫拿出高考的注意力过于认真地听完了整场家长会,直接导致对在电子投屏上总结讲话的年级主任陆半晚一见钟情。

    郑执南年少有为,在本地一家知名国企干的风生水起,他家境良好,长的也帅,情商及格线以上,更难得的是会捯饬自己,因而从幼儿园到现在的公司追求者就没断过,可惜郑先生的红鸾星一直偏离轨道,大他十三岁的姐姐女儿都高二了,他的春心愣是一点儿都没萌动起来,眼看奔三了还在相亲逼婚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直到陆半晚女士出现,郑执南隔着高糊卡得一塌糊涂的电子白板,动心了。

    郑执南是个标准的行动派,一回家后无视笑得谄媚的外甥女朱小恭,立刻颇为霸道总……经理得动用各方力量打听人家,其兴师动众的架势就差一句“我要五分钟之内知道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结果由于郑执南好面子不肯说原因,致使大部分人都以为小郑总开完家长会后终于忍无可忍打算给自家倒霉孩子找家教,找来的全是“全省名师”“教学能手”“年度最受欢迎教师”“素质教育典范”等无效信息,郑执南有苦说不出,脸都快憋绿之际无意间点开今早被他故意忽略的催婚主力小姨妈长达50秒的语音微信——

    “小南啊你可不能再不当回事了啊,小姨妈我好不容易找着条件这么好还合适的姑娘,这陆半晚家里没病没灾的,模样个子都不瞎,还是个当老师的,以后带孩子多方便,她今年27,就比你小一岁,前几年忙事业耽误了会儿,但工资、名头也好看啊是不是,我给你约了这周六中午,就是明天,餐厅地址包厢都订好了,你怎么地也得给我去见见——”

    郑执南:!

    郑执南:!!!

    郑执南:小姨妈!!!!!

    2

    朱小恭觉得舅舅在自己心目中温文尔雅处变不惊(具体表现在郑执南看到她期中考试九门课有三分之二不及格仍然保持着和煦微笑)的男神形象崩塌了,本来只要她在郑执南家住什么时候起床都没人管,但这个周六还不到七点郑执南就把她摇醒疯狂问她自己衣物搭配形象如何,又在她完全来不及插话之前撂下一句“舅舅今天中午出去吃饭,你自己点外卖吃点好的吧。”就出门了。朱小恭茫然地看了看表和窗外天色,在“我做噩梦了”和“舅舅疯了”之间果断选了前者然后倒头睡了过去。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只不过郑执南以前骚包惯不会让外甥女看见,情绪也总端着不外露,这次他过于兴奋,辛苦经营多年的光辉完美的舅舅形象尽毁也顾不上,与一众早起上补习班的苦逼学生们挤地铁,兴冲冲到达午饭地点时才意识到距离相亲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看着紧闭的餐厅大门哑然失笑,总算冷静了一些。

    郑执南缓缓环顾四周,突然心生感慨——自己回到家乡工作后一直忙于事业,这还是第一次请假(也只敢请了半天),也是毕业后第一次来这里,原来昔日破败的小街已经繁华热闹成了这般模样,他边颇文艺范地伤春悲秋边沿着这条街逛了起来——这里原来是几个快倒闭的书店,现在竟然成了酒吧,天啊,还是同性恋酒吧,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等等。

    等等!

    刚进去的那个女人是谁!?

    郑执南头顶宛若天雷劈过,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妄下断语,说不定陆半晚只是为了调查做案例给学生讲——呸!她教数学的能用酒吧做什么案例!?那说不定,说不定她只是猎奇呢,现在还不能下结论!郑执南捂着胀痛的太阳穴鬼鬼祟祟地跟了进去,一进去就看见昨天还戴着黑框眼镜身着保守西装严肃地对家长阐明高二重要性的年级主任此刻翘着二郎腿蹬在高脚凳上正仰着脸和一个身材极佳的金发美女接吻,她衬衣扣子开了四颗,眼镜也不戴了,口红和眼影色号都极为放荡大胆,也亏得她的颜值驾驭的住——不对这不是重点——

    此刻郑执南满脑子都在反复循环“草泥马草泥马王叔叔喜欢我老爸你妹啊 你妹啊 你们把我妈放哪——”

    他妈的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女的竟然是弯的,弯的!

    3

    “路仁我告诉你,你再笑我真他妈和你绝交!”

    “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啊你听听,陆半晚,半晚,晚,弯,这姑娘名字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直的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仁!”

    “好啦好啦,”电话那头丧心病狂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啊霸道郑总,相亲还去吗?”

    “当然要去。”

    “去干嘛,你对她的那个人民好教师乖乖女幻想也破灭了吧,难不成去揭穿她?何必呢,找个借口遁了呗。”

    “……没有。”

    “什么?”

    “我对她的印象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且刚刚她那个样子我觉得……就很奇妙,我觉得她在酒吧的样子和在学校里的样子不冲突,都很好,就算我们俩没有缘分,我想至少我得去提醒提醒她,她被我发现还好,如果被上级或者家长发现怎么办?”

    “……郑执南,说真的,我以前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圣父的一面。”

    “滚!我明天休息,今天晚上出来陪我喝酒。”

    “好嘞!随叫随到!”

    ……

    “笑死我了,你没看到,刚刚有个愣头青估计没看仔细牌子就进来了,一看见我们这架势被吓得火烧屁股似的蹿得那叫一个快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思,好啦。”金发女子美得极富侵略性,名字和本人外表与性格都大相径庭,陆半晚和她一起走进休息室哄孩子般摸摸她,“小心笑岔了气。”

    “晚儿,”雷思思比陆半晚小了六岁半,却不似别人一般叫她“晚姐”,她带点北方口音,因而这声“晚儿”听着就像“碗儿”,平白多了几分烟火气和亲昵,“你今天又得去相亲啊?”

    “你也不是不知道,晚姐说好了和你处一阵,她到底没动心思,你也死心吧。”店长张典正巧路过,听见她们对话便走进来插嘴,“晚姐又和你不一样,她是个双,还是能和正常人一样的,只是没遇到而已。”

    “典姐——”

    “好了我的陆老师,你不会又来那套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理论吧,我们倒是可能觉得不一样,你随便上大街上问问,就算说什么平等什么不歧视,哈哈,这话就有问题,什么叫‘不歧视’?他们哪个不是觉得蕾丝边就得是假小子,看着个女的就图谋不轨,gay娘们儿唧唧,逮着个男人就发忄青?还有双性恋,豁,那更别提了,那在他们眼里就是彻彻底底的变态,这个你难道不是亲身经历?你当时怎么一身血地被拖进店里,怎么拽着我们不让报警不让给你父母打电话你都忘了吗?”

    “张典!”“思思!”“好了好了,都消消气消消气,”调酒师施久远远看着不好赶紧过来锁上门,一边帮陆半晚拦住了雷思思一边急急忙忙解释,“晚姐啊,典姐刚刚是看见了个新闻才发这么大火,她发神经迁怒呢,不是有意揭你伤疤,咱们这些年怎么处的,你为我们这个小店做了什么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是不是?典姐就这么个脾气你理解理解啊,还有思思,小姑娘别这么轻易动肝火,会长皱纹的知不知道?晚姐教你这么多年白教啦?听她的话,欸,这就对了——哎呦忘了您啦我的好店长啊你可口下留点德吧,都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你也不能这样呐,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咱们晚姐呢,没关系,你信我她结婚一定会把咱们都叫上,对不对晚姐?”

    “那当然,典姐——”

    “你听我说,”张典在施久的安抚下这会儿也平复下来,“我总有预感你这次很有可能成,我知道你,我不怕你疏远了我们或是什么的,可是,”她用手埋住脸,似乎不想让人看到她这时的表情,“你不知道我刚刚看那个新闻我有多害怕,那个女教师和你太像了,她是个同,被发现后被家长打了个半死到现在昏迷不醒,评论竟然大部分说她不能做老师甚至说打的好的,我怕死了,我怕死了半晚,我真的无法想象你再满身是血得出现在我面前,当年本就是那人渣追求你不得,追究起来我们可以说成报复,可是如果是家长呢,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晚儿,”张典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自顾自地哭了起来,几个人似乎都回忆起了什么,一时没有人说话。张典哭了阵,声音越来越小,施久以为她哭累了情绪也下去了刚要松口气,就见张典突然抬头揪住陆半晚的领子,“晚儿,有机会就抓住吧,听姐的话,好不好?”

    陆半晚所有劝解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她闭了闭眼,半晌艰难地开口道:“……好。”

    4

    经过这么一出闹剧郑执南再无心思逛街,下意识在餐厅门口走来走去,餐厅老板以为他如此渴望在自家餐厅吃饭不由得深受感动,将快把自己纠结成一团的郑执南放了进来,于是他成功从在大街上徘徊变成了在餐厅里坐立不安。

    陆半晚卡点到的餐厅,一进包间就看到郑执南正在皱着眉苦大仇深地想什么,第一反应就想这位国企高管怕不是还没处理完工作就被逼来相亲了吧,殊不知郑执南此刻正在疯狂压抑内心非常无理取闹的咆哮:她的眼影口红大开领呢???怎么见了他就重新回归严谨正经教师形象了?凭!什!么!

    “您好,是郑先生吗?抱歉让您久等了。”

    “您好,我是郑执南,X中高二2班朱小恭的舅舅,昨天我给她开的家长会。”

    陆半晚:?

    郑执南: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我疯了吗!??

    陆半晚从没相过这么像家访的亲,猝不及防,勉强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道:“朱小恭同学吗?我知道她,性格开朗,有非常优秀的体育特长,为学校争得了许多荣誉,很受大家欢迎。”

    “是啊,为了弥补一点在成绩上快把省重点后腿拖断的过错嘛。”郑执南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干脆利索地把自己外甥女卖了出去。

    话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对视了几秒,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郑先生这么幽默。”

    “我说的是实话,这孩子集我们家所有长处于一身,除了学习成绩,要不然也没法靠特长降分上X中。”郑执南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对自己展露笑颜,非常没底线地把朱小恭当成突破口顺利和陆半晚搭上话,经过久经磨练的谈判和斡旋的经验终于悄无声息三拐五拐把话题转到了陆半晚身上。

    “陆老师当年的师范院校是全国最顶尖的吧,我听说你在那儿的重点中学的实习很受认可,为什么不直接在那个城市就业呢?”

    陆半晚假装喝饮料垂下眼不直视郑执南,“还是家乡……舒适啊。”

    “也对,我这不也是嘛。”郑执南相当会察言观色,当即转移了话题,“昨天在学校里听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婉约的婉,后来才知道是晚上的晚,陆老师是半夜出生的吗?”

    “是啊,当年我爸差点还给我取名陆子时,但我妈觉得太像男孩儿名所以用了‘半晚’。”

    那也没妨碍你干男孩子的事啊。郑执南忧伤腹诽,有些闷闷道:“我父母在南方旅游时生的我所以用了‘南’字,可惜中间‘执’字辈一加我就成钢铁直男了,至今没谈过恋爱。”

    “噗——郑先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一本正经地丧的时候说的话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很可爱。”

    郑执南眼睛一下亮了,“那么——”

    “我会尽量用更有效的方式帮助提高朱小恭同学的成绩的,不会让她感到被着重照顾,但是非常抱歉,我们有规定,不能在外做家教。”

    郑执南:???

    郑执南:“不是,陆老师——陆小姐,我不是来探讨孩子教育问题的!”

    陆半晚用看透一切的目光温柔地看向他,“可是刚刚半个小时里你花了超过五分之四的时间讨论她的学习呀。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区别对待朱小恭同学,这你放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干了什么啊啊啊啊!?郑执南抓狂,却蓦地发觉陆半晚眼中带了几分戏谑,他突然意识到陆半晚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更深的交往,顿时心凉了半截,连带着也冷静下来。

    郑执南对路仁说谎了,他的感情不来则已,一来就是胡来,他不想像圣人一样提醒陆半晚,他就是想争取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极其渺茫。

    “陆小姐,在感情上我只擅长打直球,我坦诚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们俩条件合适也都饱受被逼婚的折磨,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郑先生,你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而我虽然在相亲,但现在实在没有这方面心思,我只能说,非常抱歉。”

    “我今天上午在酒吧看到你了。”

    陆半晚手一抖,险些将杯子碰倒,郑执南的手在这时扶上,两个人的力量同时顶着杯子,一时间谁都没松手。

    “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陆小姐,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今天被我撞见,明天就有可能被别人发现,我不歧视同性恋,但大环境并不宽容,尤其你所处的环境,那时候你的名声、荣誉甚至工作都要不要了?退一步说,你的父母还让你来相亲就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你想过他们知道了怎么办吗?既然你没有坦白就说明你畏惧坦白的后果,这样想想,你真的不打算考虑我吗?”

    “同性恋是一种异性恋之外的一种性向,不是猎奇不是玩闹,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这不是话题的重点,陆小姐,你别逃避我的问题。”

    陆半晚沉默了半晌涩涩开口:“这是重点,同性恋和一个异性在一起、结婚那不就是骗婚吗?而且……我是双性恋,不是同性恋。”

    郑执南将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哽住。

    “你看,是不是比同性恋更难理解?你说的没错,我是懦夫,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也见到了,我生活里可以打扮得很大胆但我骨子里还是个畏畏缩缩想要安安分分的小教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不是什么恋家,我因为性向问题巴不得逃离我的家庭——我实习期间被一个挺痞的大学同学看上,他追求我的时候偶然发现我和一个女孩接吻,他还知道我以前有过男友,他气疯了,趁我不注意把我拖到小巷子里打个半死,幸好我当时正准备和那个女孩约会所以和她共享实时定位,她见我的位置越来越偏而不回消息,猜出我可能出事了,然后急忙找了酒吧的朋友四处找我——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酒吧——她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没意识了但是还死死抱着那个女孩的腿不让她叫救护车,她们只好把我带回酒吧,好在我命大,店里恰巧有个顾客是医生,那个混混也不敢真打死我,所以我最终没去医院。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知道他打完我就走了第一个想法不是愤怒,而是庆幸,庆幸他只是用暴力泄愤而不是把这件事捅出去,但是我大概有点心理阴影了,我实在无法承受时刻都处在可能暴露的恐惧之中,所以我逃回来了,美其名曰,人才引进。后来那个酒吧经营得当想要在这里开分店,我为了报答她们攒钱投资了不少,关系一直维持了下去。至于那个姑娘……其实我们并不是真正在谈恋爱,我当时是她们一群中最不开窍的那一个,店里的姑娘们立志要让我动心所以,怎么说,算个游戏或者实验吧,救命之恩和爱情我分的很清。今天你见到的那个姑娘也是,她们都知道我大概率要结婚,但思思她不舍得放弃,所以约定在我对某个男性动心之前和她处着试试,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两个女生,还有大学时谈过的一个男生……就是这样。”

    陆半晚一口气说到这里,生怕一旦停下就再没勇气说下去,不知是说的太累抑或是心累,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脸上尽是倦容,“郑先生,我足够坦诚了,应该也没有遗漏的点,你觉得可以吗?”

    “你对谁都这么,这么坦诚吗?”

    陆半晚被郑执南的关注点惊到,默了一默才无奈地笑道:“当然不是啊,拜托,我来之前就快被你的履历闪瞎,知道隐瞒一点你都可能发现,你现在拿捏着我最要紧的把柄,我不开诚布公惹你同情,郑总怎么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啊。所以郑先生,你现在对我有真正的认识了吗?”

    “这确实超出了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我需要考虑,但是陆小姐,”郑执南凝视着陆半晚的双眼突然微微笑弯了起来,“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请你相信你对我仍然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请保留我追求你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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