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烛微漾

    出嫁前夜。

    她在离朱的屋外伫立着。

    今日他似乎比以往都要早回房休息,不到戌时便已熄了烛灯歇下。

    屋内是黑漆漆的一片,正如她此刻的心,坠入了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她想知道,这个行动是不是真的非她不可。

    他和她之间,还有没有那么一丝机会。

    她在赌,赌他心里,也有她。

    她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想最后挣扎一次,只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踌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从开启的窗子悄悄翻了进去。

    她走至榻旁,榻上之人气息平稳,似乎已经睡着,并不知晓她的到来。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褪去外衣,只余一袭贴身的亵衣,动作轻缓地躺到榻上,伸出双手轻轻拥住离朱宽阔的背。

    离朱依然不为所动地背对着她。

    良久,久到她甚至以为时间就在此刻静止了一般。

    耳边幽幽传来离朱的一声叹息。

    “连日来练习礼仪,想必是累了,快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甚至比平日里都要温柔几分,却在寂静的夜里,让她觉得冰冷得彻骨。

    “离哥哥……明日,我便要出嫁了。”

    “我知道。”他又沉默良久,“这几年跟在我身边,你也辛苦了,等执行完这个任务,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瞳孔骤然收缩,双眸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很快便被一层雾气氤湿。

    “我没有家人,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样的我,又能去哪里呢……”她语带哽咽,既像是对着离朱说的,又像是和自己说的。

    突然,她伸手一把抹去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毅然离开那张她心爱之人所在的温暖的榻,迅速穿戴整齐,最后贪恋地看了一眼,随后默默走出屋子。

    转身的那一刻,她语气坚定道:“我不会再任性了,等完成这个任务,我再回朱雀阁,做你的寒儿。”

    相府内,一派喜气祥和。

    闺房内,叶弗谖正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梳妆,换上吉服,穿戴整齐。

    镜中的自己一袭大红色,上面绣着龙凤呈祥,头戴点翠凤冠,红色珠花配以珍珠流苏步摇,顾盼生姿。

    今日王府要迎娶丞相家的千金,这门轰动京城的亲事自是引得不少老百姓纷纷上街来,想一睹皇家的风采,可说是万人空巷了。

    为此官府也派出不少侍卫维护秩序,从相府一路到王府,生怕有什么差池。

    轿外,迎亲礼炮与唢呐声响彻碧霄,好不热闹。

    端坐在轿中的叶弗谖此时却是心如止水,仿佛与外界一切喧嚣隔绝了一般。

    是了,那王爷娶的是丞相家的千金,自己不过是借了一副皮囊罢了,这份喜庆与尊荣终究是别人的。

    虽说只是以假乱真,可从此嫁作他人妇之事却也不假,想起自己心里的那个他,她不免怅然出神。

    昨夜回房后,她一宿没睡。

    她又回到了三年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无助与彷徨。

    她试图整理屋内的物件,却发现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她能够带走的。

    除了她的人。

    留给她的,只有和离朱在一起这三年过往的点点滴滴。

    而她的心,却只想永远留在这里。

    她拿起剪子,剪下一缕青丝小心翼翼地束起,留在桌案上。

    既然她无法留在这里,便留下她最后的寄托,一直陪伴他。

    恍惚间,花轿已停在了王府门口。

    正要进门之时,跟随着桑柔公主的轿撵一同入府的,足足比别人高出一个头的大汉突然伸腿一绊。

    叶弗谖乘的花轿猛地一震,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撞到壁上,吃痛地惊呼出声。

    同时,轿中传来桑柔刻意刁难的声音:“区区一个侧妃,如何能与本公主一同从正门入府,怎么也得分个尊卑吧?”

    王府管事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下人们面面相觑,即便她是叶府千金,也没人愿意为了她得罪那位刁蛮公主。

    宫里派来的女官面上和善,却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并不打算出面主持局面,等着看王府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确保接下来一连串繁琐的仪式不出差错。否则闹了笑话事小,露出什么端倪教人猜疑自己的身份便是泼天的大祸

    了。

    “弗谖愿遵从礼制,从侧门入府,还请管事带路。”

    管事似是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地领路去了。

    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尖刻的女声在耳畔回响。

    “侧妃娘娘,按照礼法,只有正室才能从王府正门过。皇家礼法森严,王府亦然,虽说今儿个大喜之日,也不能坏了规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顿时头痛欲裂,额上不知何时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接下来的事情她已记不清了,只是凭着这些日子反复训练的本能完成了繁复的仪式。

    待她终于缓过神来时,已然礼成,入了洞房。

    一个人的洞房花烛。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一世便要这么过去。

    她想着不会有人再来了,便自嘲地将盖头取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对龙凤花烛静静地燃烧着,燃烧时不停滴下的烛液仿佛流淌的泪。明明应该是充满了喜悦与幸福的,她却觉得无限哀伤凄凉;明明应该是充满了希望与光

    明的,她却觉得如堕冰窟,未来一片灰暗。

    她不想做什么王妃,只想简简单单做一个手握利刃,能够护心爱之人周全的杀手。

    哪怕日子过得再辛苦,受再多伤,流再多血,哪怕她的爱永远不会有回应,只要有短暂的欢乐便足够了。

    而这些,她甚至都无人倾诉。

    当然,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隐在门外角落里,透过窗子将她在屋内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

    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红烛高照,岁月静好。

    当他伸出手轻柔地为她揭开喜帕时,她双颊泛起红晕,如同熟透的苹果,煞是娇羞可人。

    可如今,斯人已逝,徒留他一人伤心罢了。

    案上静静地置着一柄秤杆,眼前满室的红,只让她觉得讽刺。

    她的目光定格在桌案上那两杯合卺酒,缓缓举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喉中的辛辣似在提醒她眼前这一切的真实与残酷。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眼底也氤氲出一丝柔意,喃喃道:“这酒,本该你我二人共饮。”

    她借着醉意起身:“真想让你看到我穿嫁衣时的样子。”

    不想却有个黑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这个敢在大婚之夜穿着一袭玄黑色的袍子,随意出入她洞房的人,除了那战功赫赫,连当今圣上都要忌惮几分的毓王本人,还能有谁?

    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心情搭理他,一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护住的人,并不值得她的同情。

    “王爷?你此刻不是应该在桑柔姐姐那儿?”她既已有几分醉意,便索性使性子般将他推到别的女人那里。

    “这里是毓王府,本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区区一个侧妃,管得未免有些宽了吧。”

    他却忽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轻语,动作暧昧至极。一时间,她的心怦怦直跳,脑海里一片空白。

    直至她看清他幽深的眼眸中暗藏的戏谑、嘲讽与轻蔑。

    “宫里说要给本王选妃,我想了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你。”

    她无言以对,只得保持着微笑,欠身施了一礼。

    他却没有就此放过她,趁势轻佻地勾起她的下颌,继续逼问:“你这么做,方生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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