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下)

    楚绯和段琢此刻都是一肚子疑问。

    可经楚绯立衣冠冢这么一闹,一时间都没了质问的情绪,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地暂时先压下疑问,只想着先缓缓精神再说。

    “他怎么办?”楚绯指了指身侧的黑衣人尸体,问道。

    段琢未答话,只是走上前仔细检查一番,又翻了翻那黑衣人的口腔,便转身去捡了一些枯枝烂叶,盖在那黑衣人的身上。

    那动作并不像是在遮挡一具尸体,而像是掩埋地面上的一处脏污。

    而后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楚绯亦步亦趋跟着他。

    她虽不怕荒野求生,但方才四下寻人时,并未发现这秘境的出口。

    楚绯便只觉还是紧跟段琢为妙。

    却见段琢七拐八拐竟是到了一处背风向阳的山洞,那山洞深不过丈许,洞口隐隐有血迹,只见他径直向那山洞里走去。

    楚绯便也跟着钻进去,忍不住“咦”了一声,奇道:“我们竟不是要出去吗?”

    她以为段琢如此笃定地走向一处,必是发现了出口。

    毕竟今日是风林论武的“试炼”比试日,算是夺魁比试前的最后一场,今日结束后便会以取头四名进入夺魁比试,她以为他会着急赶着回去。

    “我们跌入的那石洞已被堵上,我方才已细细找过,此处没有出口。”段琢看了她一眼,冷静地说着晴天霹雳的话。

    “怎会……”楚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追问道:“为何那石洞能从外自行堵上?”

    段琢道:“想来那是一处古老盗洞,有什么机括在其中,我们误入后不知怎么触发了机括,那盗洞从外侧被巨大山石封住出口。”

    “盗洞?”

    “古书有云,天下之势,两山之间必有川矣,大川之上必有途矣。这苍梧山有龙脉之势,我们跌落之处像是那龙脉中断裂的一处。”

    楚绯不懂那古书的描述,但听到了龙脉二字,她只觉后背凉飕飕,忍不住道:“难道此处是……”

    段琢轻轻颔首,目光深远,向着山洞外的景色看了一圈,平静道:“此处或许便是哪个先古王孙的埋骨之地。”

    楚绯听他如此推断,心中暗惊,还准备再询问几句。

    却见段琢突然一皱眉,扶着那石洞边缘的石壁,弯腰剧烈咳了两声。

    他手呈拳状挡着口,楚绯却隐隐看到有血色渗出。

    而后他扶着石壁,缓缓靠坐下来,后背抵着石壁,开始闭目吐纳,正是在调息疗伤,周身隐隐有热气腾出,不出片刻额角便隐隐有汗珠渗出。

    楚绯这时方才发现他脸色极是不好,面容毫无血色,嘴唇已隐隐发青。

    想来刚刚是勉力支撑才走到这里,又说了这许多话,已是力竭。

    她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但看他这般情形,便也马上噤声。

    楚绯心中是有点动容的,只因她见到过的段琢,都是强大的、淡定的,绝对不是眼前这个苍白的病弱模样,她不由蹲在他面前,乌眸带忧,盯着他看。

    他却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担心,突然睁眼,有点虚弱地看着她,轻声道:“死不了。”

    楚绯只是觉得,眼下他这副病公子的模样,这句话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

    但不知为何,她确实心中大安。

    见他又闭目调息,她便屈膝坐在一旁思忖起来。

    他方才说此处并无出口,她虽然心惊,但其实心中并不十分相信,她只当他是没有找仔细,这开阔天地,难不成还就能将他二人困死在这里?

    待她缓一缓,必出去细细找寻出口,她从来只信亲眼所见。

    左右无事,便四下打量这山洞,忽地眼睛一亮,竟让她发现自己的破包袱就被扔在一旁,已是残破不堪,忙走过去拿起来端详。

    那包袱多处破洞,又被磨损的厉害,内里的许多瓷瓶已成碎片,各色药丸和粉末混合撒在一处,但仍有部分木瓶装的药物还完好无损。

    楚绯把那些完好的要药瓶捡起来,当宝贝似的拂去灰尘,装入自己怀里。

    这可是她费劲盗出来的,将来万一有用呢。

    而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段琢,只见他盘腿背靠石壁而坐,正自闭目吐纳真气,眉头痛哭地蹙起,身体轻轻在战栗,显是伤的极重。

    她不由心念一动,此刻二人在此秘境独处,他又受此重伤,而她虽断了个胳膊却实属皮外伤,若是她多加照拂,于他有恩,或可提出让他传授武功。

    楚绯这么想来,只觉顺理成章,立时行动力十足。

    她一夜未睡,此时人已是极困倦,更兼又渴又饿。

    但此刻楚绯心中已有主意,便觉干劲十足,丝毫不想休息,悄声退出山洞。

    那边段琢听闻她的动静,只是羽睫轻颤,微微睁眼看了一眼,复又合上。

    他虽神色淡漠,但实际此刻已发起热来,浑身颤抖,隐隐有不支之态。

    莫约一个时辰后,楚绯拖着一捧花花草草回到山洞内。

    只见段琢已不似方才离去时的正襟端坐,而是整个人无力靠在石壁上,面色苍白,脸上却有着不正常的酡红,双目紧闭,人已昏沉。

    她大惊,忙丢掉手中的东西,几步并作一步上前将他扶起。

    奈何他身量修长,她虽力气不小,但此刻仅有一只手能动,于是刚刚将他扶正,他便顺势倒入她的怀中,楚绯不慎被他一撞,跌坐在地。

    此刻心中焦急,她索性便也不折腾了,只盘腿坐着,令他半卧半靠在她怀中。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

    楚绯便用那支断臂环着段琢,探着身子将方才采摘的那堆野草拉拽过来。

    挑选其中一个暗绿色长着一丛一丛小针状的草木,放在地面上,捡了个石块在手中,反复对其敲击,将这草木砸的稀烂。

    而后将那烂泥一般的野草,占满绿色的汁水,一起敷在段琢额上。

    见有绿色汁水顺着他脸颊流下来,她便用手指轻轻擦拭,动作熟练又耐心。

    楚绯又接连捣了许多这草药,但凡感觉到段琢额上那草药被渗上热气,或是汁水被蒸干,她便给他翻个面或是换一块贴上。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却始终不见段琢苏醒。

    她已有一夜未睡,又接连打斗受伤,此刻已是疲惫至极。

    靠坐在这昏暗山洞,段琢身上又热乎乎的,如同抱着大大暖炉,楚绯渐渐感觉困意袭来,也不知何时便闭目沉沉睡去。

    许是累了,楚绯睡的极沉,做了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她又回到幼时与黑姑姑生活的那个孤岛,除了黑姑姑她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而黑姑姑却从来不与她亲近,只是日日敦促她练功,待她极严苛,不苟言笑。

    有一日,她少年心性,在练功间隙偷偷跑出去,黑姑姑寻她不见,待她归来时,黑姑姑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紧张慌乱,她笑吟吟地迎上去,而黑姑姑给她的,却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那一记耳光是那么疼,令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但那时她觉得,竟不如心中的疼。

    她默默攥紧了藏在身后的药草,那是治疗风寒的药草。

    她并非贪玩,只因晨起看到黑姑姑咳嗽,猜测她是染了风寒,她便学着黑姑姑的做法,溜出去摘了同样的药草,想为黑姑姑敷上。

    无非是小小女孩,想要求得大人的一点肯定,却不想换来一记耳光。

    忽然间,那梦中孤岛的景物扭曲起来,变成了今日落入的这秘境。

    转瞬间,一切化为乌有。

    再醒来之时,楚绯只觉脸上痒痒的,她摸了摸眼角,发觉有湿痕。

    她不在意地拭去。

    忽而发现,此刻自己仍是背靠石壁坐着,但是段琢却已没有靠在她身上,而是坐在对面闭目调息,额上已无草药的痕迹,只是还隐隐留着绿色的印记。

    印堂发绿,倒似是中了剧毒。

    楚绯忍不住低笑出声,没心没肺地想着。

    段琢听见她的动静,便睁眼看向她。

    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与先前大有不同。

    先前是毫无感情的冷冰冰,似不屑,似轻视,如今虽说还是有点冷,但却加了些许复杂……楚绯很难描述。

    楚绯便想到他是先醒来的,必定看到他靠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她少年时不曾在中原成长,自然也没有那中原男女大防的观念,但此刻想来,怕是在段琢看来,那动作极是不妥当。

    想着便摸摸鼻子,解释道:“你发热了,我去扶你,是你自己晕在我怀里的。”

    闻言,段琢神情一滞,楚绯却一脸真诚。

    又怕他不信,便用手指着那还未完全用完的草药:“真的,我只是给你敷草药来着,哦,对了,就是这个草药……”

    “菣草,”段琢接话,他面色仍有病态,却目光如星芒直视她:“你怎知这草药有退热凉血之效?”

    “曾经有人给我退热用过。”

    “英国公府的人怎会知道这下等草药,你到底是何人?”

    “我并非英国公府的人,我只是与小公爷略有交情。”

    “若我没有记错,你溺水时应当是在一个村子边,怎会跟小公爷相识?”

    “我对武学感兴趣,便在茶楼与他相交,借他名义来观看风林论武。”

    “你为何会武功?师从何人?”

    “我没有师父,只是偶然得到一本武功真诀,是我自己练的。”楚绯坦然答,重生后脑中只剩下无岐八卷的真诀了,这也不算骗他吧。

    “你为何前往我师父的卧榻之处?”段琢注视着她,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怀疑令师是被人陷害,而不是走火入魔。”楚绯答,也诚实道:“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为何要关注我师父是否为人所害?”

    “因为,我跟苍梧派有仇,我怀疑是苍梧派的人下的手。”

    段琢问的极快,楚绯也全无隐瞒,神色坦然如实说来,但当段琢听到这句回答,眼睛似乎几不可见地动了动,静默了一瞬。

    “你怎么知道苍梧派的地界里,那颗树下埋着陈酒?”

    段琢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楚绯听闻,却猛地抬头看着段琢,她顿住了,没有答话。

    楚绯停滞了片刻,答道:“现在这个问题我还不能回答你,只因我不喜诓骗别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若是有一日,我认为可以告诉你了,我便会如实相告。”

    “好。”段琢神色未变,只轻轻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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