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白某深知,如今的人和事,皆不在我掌握之中。”说罢,他屈身跪下,身上没有一分锐利与锋芒。

    陛下并不言声,只立于玉阶之上,颔首看着他。

    陛下心中有些感慨,遥想当年,他的父亲也有一些傲骨,却不知经过哪番磋磨,数年间竟也变了心性。

    但看着阶下跪着的人,又感到一阵心寒,陛下刚年过六十,已是须发皆白,一副垂幕老叟模样。

    陛下盯着看了白柳生一会,刷刷抖了抖身上道袍,然后转身返回蒲团处,开始泰然打坐。他这身道袍已穿了七八年,浆洗的已然泛白,陛下一直说,自己喜旧物,旧物有念想,但谁都知道,喜旧物是真,喜旧人却并非如此。

    与陛下幼年相随的几位老臣,近些年已被杀得差不多,如今剩下的几位,是残喘于家中榻上,将不久于天命。

    如今白柳生祖父能安享太庙,也是因他早亡缘故,白柳生父亲下场凄惨,与如今陛下决心肃清朝廷,也脱不了干系。

    见陛下不言声,白柳生微微抬头,继续道:“陛下,那孔家女郎,陷害于我。”

    听了白柳生的话,陛下才再次睁开眼睛。

    “你来与朕说这些,你想让朕如何?替你做主?”陛下嗓音不急不缓,但问句中的威慑,叫白柳生不得不思量说话。

    白柳生虽看不出陛下是何想法,但从刚才的问话中明白,陛下绝无维护自己的意思。

    白柳生只得道:“臣无此意。”

    “你就娶了孔家女儿吧,于你,于孔家,于朕来说都不为难。”陛下看着仍跪地不起的白柳生。

    见白柳生半晌不应承,陛下又开金口,“你可知,孔家背后是谁?”

    白柳生想了片刻,直接道:“是徐阁老。”

    陛下冷冷哼了声,“朕还以为你不知道。”陛下话止于此,再不多说,也不管白柳生是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去唤门外人:“大伴,内阁今日可有票拟?”

    陛下这是要赶人了。

    但白柳生并未起身,只觉得话未说完。

    大伴入得内厅,见白柳生跪在地上不起,他适时的开口,“今日票拟甚多,奴婢挪来给陛下过目。”

    陛下阖眸点头。

    白柳生胸中郁结,一口气憋在心里说不出,但他也只能不甘心的叩首离开。

    白柳生听得懂陛下话的意思,但他顺应了陛下的话,真的娶了孔家女儿,那他所要付出的东西就太多了。

    莫说白府正妻的位置他没办法给林玉,就是他们二人,恐怕都要形同陌路了,再就是,他一定要蹚进朝堂争权这滩浑水里了。

    想到这,他的愤怒中又多添一丝凄凉。

    白柳生晃晃荡荡走出皇宫,只满脑子都是林玉。

    人人都以为是林玉需要白柳生,需要靠着他的权势,靠着他手里的钱财,才能安稳度日,却没人知道,实际是白柳生更需要林玉。

    只要有林玉子在,他心里就会觉得安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需要林玉那个小小的怀抱,希望能看到她浅浅的笑颜。

    林玉仿佛更像白柳生的后盾。

    马车跟在白柳生身后,他也不知自己在城里逛了多久,才吩咐车夫道:“去庄上。”

    车夫愣了愣,半晌才想明白,白柳生是想去林玉住的庄子上。

    马车停在小茅屋不远处,白柳生掀开车帘,却久久没有下车。

    他刚与林玉吵完架,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更是没脸去见林玉。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茅屋的烟囱冒着炊烟,一派宁静。

    “侯爷不进去吗?”

    白柳生想下车,但不知道见到林玉又能说些什么,直愣愣的看了茅屋好一阵,才撂下马车帘子,“不去了,回府。”

    放在眼前,白柳生已不敢近前,他心里有着不为人说的怯懦。

    活至而立之年,他头一次有这种无力感。

    不知道多少次,他都曾想寻个机会把这些事情全盘拖出,但却始终没有这个机会,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做过无数的混账事情,在最初面对林玉的时候,也混账过一阵子,但到如今,二人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是希望能给林玉留下一个完美夫君的形象。

    这是白柳生的想法,但他不知道林玉心中想的是什么。

    说到底,还是白柳生自己想不开。

    林玉此时正窝在炕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身子强健的她,竟觉得心口闷疼,早上吃了几粒顺气的丸药也没见好。

    忽得这时候,林玉又觉得一阵心慌,她隐隐觉得外头有人来了,但又没听见动静,她微微欠身,透过糊着密密窗纸的窗户缝隙往外看。

    “莲儿,外头有人来了?”

    莲儿刚端了水从外屋往里近,听见林玉问话,她手肘挑着帘子,斜着身子又往外头看了眼,“没有啊,您是不是刚睡醒,还犯迷糊呢!”

    林玉哦了一声,但仍觉得心口跳得厉害,有隐隐的不安。

    白柳生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这段路有些颠簸,晃得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虽是如此,他心里头仍琢磨着许多的事,头一件就是林玉。

    他虽然了解林玉,知道她并不是心性软弱的人,但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恐怕会让她无比的伤心,更或者是对他无比的憎恨。

    或许林玉的反应,全要看她对自己的真心有多少,白柳生并不是个贪图真心的人,但是在林玉身上却是例外,他一方面希望林玉能为了自己大大的伤心一场,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林玉伤心,最好是忘掉这件事情。

    白柳生想着所有的可能,但也要绞尽脑汁的为林玉安排一切,最起码要保证他们娘俩的安全与生活,不至于之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王头儿。”白柳生掀开车帘,稍稍将头探出与马车夫道。

    “侯爷,您吩咐。”

    “回了侯府,你拿银子去置办一辆寻常马车,往后你就不用在侯府当差了,你去林玉那,她们有个动车用人的时候,你随时听林玉差遣就行了。”

    “是侯爷。”

    “这事儿你莫要张扬,工钱我会照常给你。”

    “您放心,我嘴风严谨着呢。”

    白柳生刚将头缩回车厢,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刷的掀开马车帘子,“王头儿,还有件事儿。”白柳生说完顿了顿。

    “您吩咐。”王头儿又道,等着白柳生说话。

    他垂眸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他抿了下唇然后才道:“有个叫方永的郎君,他和林玉曾经是朋友,之后我不方便常来,我怕他对林玉有什么图谋,你还得帮我看着,别让他使什么坏。”

    白柳生并没有将话讲的很明白,他也不知道王头儿到底听懂没有,王头儿也确实是思考了一会才回白柳生。

    “侯爷,有我在呢,您放心,保管不让那个姓方在林娘子身上使什么坏,我会给他盯的死死的。”

    王头儿说完发了发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喊了声:“驾。”

    马儿受了疼,身子先是一顿,随即狂奔起来。

    白柳生的身子尚半欠在车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坐回车厢座里。

    这车夫倒是个老实人。

    马车颠簸在路上,白柳生身靠在车厢,缓缓闭眼睛,心里思量着今天陛下的话,想着如今朝堂局势。

    如今虽不算动荡,却也绝算不上不平静。有传言,陛下身患恶疾命,哪怕眼下看着没事,但不知哪天就会龙驭宾天。

    陛下膝下唯有一子,他急于将朝中威胁逐一清扫,为的就是给太子铺路,给他留下个太平江山。

    太子生性纯良,也就是因为太子心性太过纯良,陛下居安思危,生怕日后朝中有人心存不轨,太子又下不了杀心,反倒让一代王朝陨落。

    陛下心中明白,日后太子登基,即便做不成圣君,但只要身边无奸佞作祟,也能成为一代贤君。

    所以,陛下在位之时,才倾尽全力扫除佞臣、权臣。

    白柳生闭眸思量,如今想解决他家里的事,就不能只解决家里事,后母冯氏并不难对付,无非是一些后宅的鬼蜮伎俩,只要他手段强硬一些,所有烦恼尽可除去。

    从前他稍微顾念一些父子情分,也不愿意在家里将事情做绝,他只是想妥善的把冯氏送出去,那时他也会找个山明水秀的庄子,让她一生养老。

    只是现在并不简单,后母冯氏利用婚事,裹挟着孔家参与了进来。

    既然如此,他也非要借助外力不可。

    白柳生虽身有侯爵,家有万贯之财,可在陛下管家面前,许多事情也是无计可施。

    如今全国形式便是钱财有所空缺,而他白柳生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钱,但在朝堂却实权空虚,由此别人看来,他就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肥肉,谁想来吃一口,而孔家就是其中之一。

    孔家现如今虽然有些没落,也只是家财不厚而已,但孔家背后的靠山,却一直屹立不倒,白柳生心知肚明,只要孔家背后靠山一日不倒,他和孔雪凝之间的事也就由不得他做主。

    孔家与徐阁老是连襟,随着孔家二夫人的病故,阁老续弦,两家近些年关系虽然逐渐疏远,但在前朝的相互扶持却并没断绝,两大家族的联合,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今日陛下虽然不同意白柳生直接和孔家闹翻,但是明里暗里却是在提醒白柳生,他有心想要铲除孔家背后的人,也就是当朝的徐阁老徐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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