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瑟伊特尔醒来时，她看到了冷白的天花板，她艰难地微微侧头，窗外树枝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阳光温暖地照射在她的床边，托尼正枕着自己的胳膊昏昏欲睡。

    她小心翼翼地努力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发梢，她不想吵醒他，他的眼底乌青，显然好久没有合过眼。

    她的口鼻被面罩覆盖，她现在的呼吸需要靠仪器才能维持。

    她谨慎的触碰还是吵醒了托尼，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将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伴随他说话的还有落在她手背的眼泪，“对不起……”

    他的棕色眼睛湿漉漉的，瑟伊特尔第一次见他落泪，她淡然地笑了笑，轻柔地为他拭去眼泪，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要了她全部的力气，“没事的，托尼，我会回来看你的。”

    瑟伊特尔很想跟他解释自己经历的一切，但她现在没有力气了，她只能低声重复着刚刚那句话：“我会回来看你的。”

    她再次闭上眼沉沉地睡去，她以为自己这一睡会直接来到下一个世界，但没想到，她还在这个病房，托尼还在旁边守着她。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在迷蒙的意识中，时不时能听到托尼念书的声音，他有时在念报纸，有时在念名著，有时在念她写的小说。

    她很想认真地倾听，可她没有力气，她一直在睡觉。

    瑟伊特尔看到了红发的娜塔莎背对着她抹眼泪，看到哈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小辣椒强忍泪水帮她整理床褥。

    还有她的好朋友多丽丝，她扬着勉强的微笑，对她说：“父亲决定让我去公司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见瑟伊特尔无神地睁着双眼，她控制不住地大哭，“我们不是说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不是说好了吗？”

    瑟伊特尔很想告诉多丽丝，她很想去，她很想和多丽丝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真的很想，很想……

    这么多次的死亡，这是她第一次见证，离开，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

    托尼的神色明明越来越疲惫，但还是会强撑精神跟她絮叨，她无法作出回应，闭着眼睛听他说着她小时候一件又一件事。

    托尼说她小时候常常不听话，明明是他太专|制了。

    他说她小时候喜欢骑在他头上，这点她要作出反驳，明明是托尼想体验，害得她差点从他肩膀上摔下去。

    他还说她长大后更不听他的话了，这个，她还是要反驳，明明是他有点儿不靠谱。

    她顺着他的话陷入温暖的回忆中，她想发出笑声，作出反应的却只有弥漫白雾的面罩。

    托尼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背景音乐，随着她消散的意识，融于虚无，她知道，他会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她的身体突然涌入一阵力量，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要离开了。

    她少见的精神抖擞，托尼敏锐得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现在不想承认这个直觉。

    他安静地听着瑟伊特尔诉说自己的身世，听着她说起自己好几世的冒险，听着她说起和阿斯加德的渊源，听着她提起上一世的死亡。

    每一次的死亡，即便她知道自己要习惯这种事，可当她再一次经历时，总会感到害怕。

    快速闪过的回忆很快停在她记忆消失前发生的场景。

    “迈尔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她穿着粉色的紧身战衣，光束里的力量让她的卫衣帽子在空中飞舞。

    在踏进七彩波澜的光束前，她拥抱住终于成长的迈尔斯，郑重其事地说道：“听我的，我觉得你决定在腋窝下面加两条红线实在是太离谱了，不要加，不然别人一定会说‘哇哦，你胳肢窝在流血’。”

    迈尔斯本来还感动地拥抱着她，听她这么一说，他的感动不得不收回去了。

    在光芒彻底吞噬她前，迈尔斯问道：“所以你为了让你复活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消耗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

    “嗯哼，”她展开自己的双臂，让他看清自己的身躯，“我的身体也在退化，准确地说，我在变年轻，可能在下一个世界，我需要休息很久很久。”在这之前她是比他高的，但现在，她却跟他差不多高。

    她不知道进入光波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回到的世界到底是哪里，但她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会让她遇到一个好人，毕竟，她每个世界总是这样。

    “所以，托尼，我会回来找你的。”瑟伊特尔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她深深地和托尼对视，“我会回来找你的。”

    知道她其实并不会真正意义上死亡，托尼的悲伤并没有减轻，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瑟伊特尔重聚，他不想等太久。

    “你真的不能跟你的超能力讨价还价吗？”他认真地问道。

    瑟伊特尔：“……”

    他安静的思考。

    “真的不行吗？”

    “……”

    “我觉得你的超能力很，不讲道理。”

    “……”

    “或许我应该找个办法训练你的超能力。”

    “……不了，谢谢。”

    他的戏谑使悲伤消散，这次轮到瑟伊特尔忧心忡忡，她止不住的担忧，慢吞吞问道：“你说，如果我下次回到了1994年，之后到1996年，我都没有遇见过你，你还会记得我吗？”

    “所以，你现在才思考时间悖论的问题？”托尼调笑她。

    见瑟伊特尔久久不语，他哑然失笑，她忧虑了这么久竟然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以为她考虑的问题会更有意义。

    他的手掌裹住瑟伊特尔的双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哭泣时，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安慰她，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没有回答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的能力会让你拥有更多的灿烂人生。”

    “所以，瑟伊特尔，你不用在乎我。”

    瑟伊特尔的眼泪又开始决堤，她第二次当了十六年小孩子，完全忍不住泪水，她牵住托尼常年做机器粗糙的手，说道：“那我不会忘记你。”

    她突然想起彼得跟她提过的2023年，钢铁侠便是在那年去世，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这个消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不会忘记你，我不会忘记你……”

    托尼无言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他一直能感受到她常年来的不安，如今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他应该支持她、鼓励她。

    他们还在安静地温存时，病房门被人敲响，托尼轻轻把她的手放下，起身去打开房门。

    这段时间，经常有人来探望瑟伊特尔，瑟伊特尔的人缘很好，几乎来探望的人没有断过，托尼本不想让他们打扰瑟伊特尔的休息，但瑟伊特尔坚持让他们进来，她要好好得跟每一个朋友告别。

    看着站在门外的英俊金发男人，托尼撇撇嘴，侧身让出位置让他进来。

    看见史蒂夫进来，瑟伊特尔不由得呼吸一窒，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她当然记得史蒂夫是她的初恋，但时间过得太久，她的他的感情逐渐消散，她想起史蒂夫为她着急的模样，她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他。

    “史、史蒂夫……”她紧张极了，她想起礼盒里那枚小雏菊胸针，她更加不知道自己应该作出什么反应才是最合适的。

    但无论怎样，她看着他，感到了心中的一丝温暖和怀念。

    虽然时间让她对他的感情逐渐淡化，但对于初恋的记忆总是特别珍贵美好。

    他坐在床边的那把椅子，看着她瘦削的手掌，他想握住，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个身份。

    瑟伊特尔看穿他的意图，主动地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还好吗，史蒂夫。”

    他的视线落在他们相握的那只手，又落在她的眼睛里，她温柔的眼睛让他知道，她记起了一切。

    史蒂夫不顾托尼还在，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只是，我很想你。”

    托尼一瞬间把眼睛瞪大看过来，当他听到瑟伊特尔说“我也很想你”时，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等等等等，怎么回事？”

    “嗯……”瑟伊特尔还没向托尼说起过她和史蒂夫的恋情，她斟酌了一下语言，慢吞吞说道，“我当初和史蒂夫在一起过，在194……”

    活得太久了，她不太记得在什么时候了。

    “是1943年11月28日。”史蒂夫接过她的未完之言。

    “这么说来，我还见过霍华……”瑟伊特尔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说出长辈的名字，看着托尼呆滞的表情，她忍不住偷笑。

    托尼忧愁地坐在角落，他发现了一件事，瑟伊特尔的情史怎么比他还要丰富。

    他看着瑟伊特尔和史蒂夫低声交谈，又叹了口气。

    史蒂夫慢慢地说着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说起他驾驶飞机坠毁时，他其实抱着自毁的心态。

    瑟伊特尔握住他的那只手紧张地加大力气，“不，不可以这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她没有任何变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剔透。

    “史蒂夫，不要因为一个人就做出这种事。”瑟伊特尔见他久久未语，继续说下去，“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即便，那个人是我。”

    他对她的感情太沉重了，她无法回应他，她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悸动。

    他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察觉到了握住他的那只手的离去，他没有表现出悲伤，他没有表现出生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询问她的意见：“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当然。”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将她完全拥入怀中，他一直如此克制。

    他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怀中爱人真实的存在，即便她已经决定离开他，但他会祝福她，祝福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在月亮点亮天空时，也是她即将彻底离去之时，她的吻如同一缕微风，轻轻触及托尼的脸颊，传递着她内心深处的对他深沉的情感，那是她用最后的力气和温柔告别的吻。

    随着月亮的光芒越来越淡，瑟伊特尔的眼睛渐渐闭合，她在托尼的怀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低头看着自己最爱的家人在他的怀里停止呼吸时，他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他终于袒露自己的恐慌，张开自己破碎的内里：“不要忘记我，瑟伊特尔，千万，不要忘记我……”

    他的公主，在下一个世界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