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不同于云间和蓬莱等修仙门派的师徒传承,喻家这种世家大族的家主位,是由父传子,子再传子来世袭的,因此想将家族传承下去,子嗣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喻家是百年前由一名云间弟子创立的,他学成之后游历人间,因为法力高强、乐善好施而积累了很高的声望,后来娶妻生子,建府收徒。等传到喻正晞已经是第七代,绵延了一百九十余年的时光了,是现存的九大家族中第二古老的家族。

    偏偏这个喻正晞,不喜欢小孩子,与妻子成亲多年,只生养了一个女儿。虽然后来又收养了一个义子,也不过是受好友临终所托照料其遗子而已,待义子长大后由得他自立门户,创立了如今的晏家。一来二去,继承喻家的责任,居然落到了喻绾绾的身上。

    “喻绾绾长到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又是知书达礼又是温柔谦和,四面八方来求娶的媒人,将喻家的门槛都踏平了,可两年过去,人家一个都没有看上。”萧笙乐眉飞色舞,故事讲述得活灵活现,很快萧绿卿和衣棠都听得入迷了。

    “其实喻家小姐心里,早就有仰慕的人啦。”

    彼时的云间,有个声名鹊起的大弟子,正值弱冠之年,却修为极高。传说中他两次迎战妖王而全身而退,一个符纸行下去天雷滚滚,是其他同龄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他叫什么名字?”

    萧笙乐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终于想起来了:“好像姓莫,叫莫笑庸,十一年前的妖王之战,妖王最后就是他杀的,很厉害的一个人。”

    衣棠和萧绿卿面面相觑,杀妖王的事情她们倒是都知道,可莫笑庸的名号她们却鲜少从师父师叔们的口中听见,当今世间,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强悍的前辈。

    萧笙乐调整了思路,继续讲了下去。

    “莫笑庸青年才俊,仰慕者众多,其中就包括了喻家小姐。这喻绾绾也是直率的性格,一听说莫笑庸到了哪里,立刻就单枪匹马地追了去。可十次有九次都落了空,后来二人终于在扬州城见了面,传闻中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共游了两个月,很快就山盟海誓、私定终身。”

    才子佳人之间,最不缺的就是佳话。

    “喻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女儿擅自做主婚姻大事的行为,但见莫笑庸实在才能出众,也就默认了这个准女婿。”

    故事发展到这里,怎么听都是个完满的故事,衣棠实在不懂,为何萧笙乐开头要说这是个悲剧。

    “坏就坏在这个莫笑庸身上!”萧笙乐忽然一拍桌子,义愤填膺了起来:“他本来前途大好,就算当不上云间的掌门,未来娶了喻绾绾,掌管喻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他偏偏要退隐,说什么厌倦了凡尘琐事、打打杀杀,只愿金盆洗手,索一方小院静度余生……”

    “喻小姐身上还担着整个喻家的未来呢,怎么可能放弃一切同他归隐。”衣棠眸色渐深,话里话外也不知是在说喻绾绾,还是在说她自己。

    “云间就不可能答应莫笑庸归隐呀!当时整个云间都对莫笑庸寄予了厚望,他归隐的话一放出来,云间掌门单独找他谈了三天三夜。后来每个门派都派人来游说,所有人都在阻止他,他就是不听,单方面地宣布脱离了云间,隐入了人间烟火之中。

    “莫笑庸走后,喻绾绾一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处境,在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坚定地站到了莫笑庸那边。喻家老爷子大怒,下令将喻绾绾逐出家门,从此以后喻家没人敢谈论她的事情,喻老爷终其一生,都没再见这个女儿……”

    “两位前辈说是不想再过问凡尘之事,可真到了人妖混战,生灵涂炭的时候,还是出来对抗妖王了,说到底还是仙家弟子,做不到完全置身事外的吧……”萧绿卿长叹一声,对莫笑庸二人评价颇高。

    在衣棠眼里,万事以责任为先,可听完了这个故事,却不好做出评价,于是只能沉默着。等等——父亲姓莫,母亲姓喻,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师姐,后来还有这二位前辈的消息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萧笙乐摇了摇头:“妖王之战,是他们最后一次现身了,至于现在如何,爹爹没有跟我提过,坊间倒是有些传闻,有说他们死了,也有说他们还在隐居着。”

    一想到他们与那个人可能存在联系,衣棠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放心啦,那个莫前辈那么厉害,连妖王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出事呢?想必他们两个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安心地过小日子呢,说不得两个人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萧笙乐向来乐观。

    衣棠却是忧心忡忡。

    入夜,喻府的人都渐渐睡去,衣棠还在想萧笙乐说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人会跟喻同舟有关系吗?如果他们真的是喻同舟的父母,喻同舟又为什么一个人在云间长大?他家发生了什么?

    这一想着,就没注意脚下,等衣棠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另一间园子里,见四下无人,便自行找了个亭子坐下。不得不说,喻府真的建得很漂亮,其间三步一景,曲径通幽,无论眼睛望向何处皆是美不胜收。到了夜间,四处点上了灯火,又平添了一丝朦胧的意味。

    如果喻绾绾还在,喻家有了继承人,再多收一些门徒,这园子里一定挤满了人,届时一定热闹极了。

    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衣棠管不得前事,她只能尽力避免,蓬莱成为下一个喻家。

    “谁?”突然间,衣棠听见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惊得她猛地站直了身子。

    那声音没有停止,反倒开始四处移动,并且声响越来越大,仿佛近在耳边。

    虽说现在身处喻家,理论上没有危险,可那动静着实反常,令人不得不在意。衣棠的外衣开始发光,她握紧了袖中的绸带,立即进入迎战的状态。

    墙角处飞来两块石子,衣棠用绸带一扫,很轻松地就躲开了,待她定睛看去,一名包裹得只漏眼睛的黑衣人正站在黑暗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黑衣人似乎没想攻击,见衣棠的注意力落到他身上,转身就开始逃窜。

    “别跑!”衣棠心下惊吓,赶忙跟了过去。她不清楚那黑衣人的来历企图,又唯恐他做出什么,只盼望早点擒住他才好。

    萧笙乐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些喊打喊杀的声响,等衣棠追了去,只看见萧笙乐一边穿衣一边冲了出来。

    这时喻家的其他人也察觉了黑衣人的存在,宁静的夜里瞬间喧闹起来。七八仙派弟子手持自家法器,又有三两仆人捡了木棍,各间房里都叫喊着要捉“黑衣贼”。

    衣棠的思绪更加混乱了,没及多想就加入了这场混战中。

    与此同时,喻同舟所处的客栈里,突然闯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人,同客栈老板交谈了几句,就急冲冲地跑去敲喻同舟的房门。

    喻同舟开门走了出来,边翎听见声响也寻了过来。

    少年见了两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忘了说话:“敢问两位……两位可是云间的……弟子……”

    “怎么了?”

    “两位快去帮帮忙吧,我是喻府的小厮——我们喻府遭了夜袭了……”

    边翎立刻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喻同舟多心问了一句:“是谁让你来找我们的?”

    “是一位叫衣棠的姑娘,她最先与贼人相遇,受了伤,才让小人跑出来找二位帮忙。”

    这话里话外的漏洞实在太多了,可喻同舟关心则乱,一听衣棠受了伤,什么都顾不得就往喻家赶。边翎又素来冲动,没多想也追了去。

    一路上紧赶慢赶,不出一刻钟,二人就进了喻府的大门。

    抓黑衣贼的行动还在继续,喻府上下灯火通明,连喻正晞都惊动了,披了衣服出来询问情况。

    喻同舟见这阵势,心里的担忧更甚,如无头苍蝇般左冲右撞,急切地寻找着衣棠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喻同舟循声望去,思念的人正站在一边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喻同舟快步走过去,先是不顾衣棠的反抗抱住对方四下打量,而后迫切地询问:“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那声音颤抖至极,卑微地像是要哭出来。

    “我没有受伤,倒是你,现在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

    理智重回身体,喻同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心里大叫不好。他又仔细检查了衣棠周身确定她是真的没事,就准备趁乱离开了。

    院子中间不知谁喊了句:“在那,屋顶上!”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一黑衣人大大方方地伫立于屋顶之上,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等众人做出反应,黑衣人身形一闪,一跃而下,再度消失了。

    “快些,去祠堂,莫让这贼跑了!”

    顿时持刀剑的,拿棍棒的,俱往一处去了。

    衣棠也想跟着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让喻同舟牵着。

    他似乎极其不安,整个人微微地颤抖着,眉眼早皱到了一起,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湿漉漉的,却不愿放开,好似这是他此刻唯一可抓住的东西。

    衣棠突然就不忍心拂开他的手,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小心问了句:“要去吗?”

    “去!”他隐隐觉得黑衣人的出现与他有关,有些事情躲也躲不掉,至少要将事情维持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正是喻家宗祠的所在,这里供奉着喻家历代的祖先牌位,因此谁也不敢造次。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杀了来,又个个踌躇在了祠堂门厅外,还是等晏鹤亭现身发了话,才敢进庭院里搜查。

    衣棠来得迟,等她到了时,众人早在院子里散开了。但见晏鹤亭走入了香阁里,毕恭毕敬地给祖先们上香。

    喻同舟同样进了香阁,却只站在门口,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衣棠心中对喻同舟身世的猜测又重了几分,也就陪着他站。

    香火桌上,魂归之所。几十块黑漆牌位排列有序,整齐划一,尽显肃穆。两侧桌沿上各放了一古铜小兽,可仔细看去,右侧小兽的方位向左偏移,极为怪异。

    衣棠越看越觉得奇怪,目光又循着偏移小兽的身子往左移了几寸,只见一侧墙壁靠内的部位幽深黑暗,虽然在墙壁上的挂画、帷幔遮掩下看的不太真切,可那里真真实实是有个洞在的!

    “看那里,有暗门!”衣棠惊叫了声,将喻同舟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也吸引了晏鹤亭的目光。

    喻同舟快走两步去到那里,拂开帷幔,果然看见一半敞的暗门连接着一狭小的密室,他率先走了进去,就看见另设的一方小香桌,上面摆着三个牌位。

    衣棠第二个走进去,轻易就望到了喻同舟身旁,两个牌位一书“爱女喻绾绾之灵位”,一书“贤婿莫笑庸之灵位”。

    晏鹤亭也走了过来,只略扫了一眼就呆滞住了,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番景象。

    很快,喻家宗祠里发现暗室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轩然大波。此夜,终究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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