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六)

    七夕佳节,叶家上下一片沉寂。

    叶獬两兄弟孤苦无依,漂泊至此,在空蒙镇也没什么亲戚,也没有长辈可以商量叶植的丧事规制,他便花重金请了镇上一位老人,向他请教。

    老人今年七十岁,在普通人当中已经是长寿了,叶獬在堂屋与他谈话,怜娘领着儿子匆匆往后院走。

    小孩哭闹不止,怜娘一手敲着晏生的院门,一手轻拍孩子背部,额上满是汗。

    片刻后,晏生从院里出来,穿戴整齐,腰间挂了剑,似乎要出门。

    怜娘见到救星,“这孩子白天在院子里乱跑,不小心进了停棺材的院子,怕是吓着了,道长,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大哥一家枉死,想必怨念深重,她虽问心无愧,但也实在害怕。

    晏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没事,只是有些惊吓。”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折成小方块塞进小孩的荷包中,小孩慢慢停止哭泣,打了个哈欠,伏在怜娘肩头睡着了。

    “谢、谢谢道长。”

    怜娘从小就听说鬼怪传闻,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情景,一张符咒竟然如此有效。

    “这符咒多少银两,待会儿我差人送来。”

    “不碍事,寻常的安睡符罢了。”

    晏生的话里并没有客套的意思,就是就事论事地叙述,怜娘和他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这人性情冷淡,便没再与他争执,欠身行了礼,便抱着儿子离开。

    临走前她看了晏生一眼,随口道:

    “道长要出门?”

    夜色中,晏生身形微晃,轻声道:“听闻镇上有灯会,我师妹喜欢花灯。”

    “原来如此,道长慢走。”

    怜娘抱着儿子离开,心里有一丝失落:这位道长模样实在俊俏,她本来还想为叶珺争取一下的。

    虽说叶珺已经和陈贤机订了亲,但她瞧着那陈贤机三心二意,听说还和舅家的表妹不清不楚,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不过晏生既然和他师妹两情相悦,她也不好再乱点鸳鸯谱。

    *

    在灯会和晏生相遇,在叶珺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这种修道之人不会喜欢人间的活动。

    尤其晏生,看着就一副不爱凑热闹的样子。

    “道长知道今天是七夕吗?”

    两人站在河堤,晏生手里的灯笼映在水中,荡起微波。

    “知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参加这种节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叶珺说:“我和陈公子走散了。”

    晏生道:“我只是路过。听到了你的声音。”

    修真之人的五感比常人要强些,也幸亏叶珺嗓子没好声音不大,不然晏生现在就要问她少奉是谁了。

    “需要我帮你找一找陈公子吗?”

    “不用,我想回家。他找不到我,自己会回去。”

    晏生微顿,问:“不需要告诉陈公子一声?”

    “没必要。”

    晏生没追问缘由,将灯笼递给叶珺:“路上昏暗,叶小姐提着灯笼吧。”

    他握过的地方是温热的,热度传递到叶珺掌心,叶珺缩了下手指,换了个位置握着。

    “道长要和我同行?”

    她看了晏生一眼,感觉他会咻的一下飞走。

    不料晏生点点头:“夜晚危险。”

    “那就多谢道长了。”

    叶珺的笑容溺在夏夜中,被夜色遮掩。

    她食指轻敲灯柄,心情甚好。

    晏生不仅模样好,性格也不算十分无趣,他日收在西山行宫做个小宠也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这劫什么时候能历完,叶珺最讨厌这种法力全无,受制于人的感觉。

    两人慢吞吞地走在安静的街上,叶珺从历劫后给晏生安排个什么职务,想到怎么偷偷溜进少奉府邸把他藏的那些酒全砸了,再想到后院那棵数百年不开花的桃树,思绪纷飞。

    晏生还是一言不发,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声,叶珺觉得和自己一个走没什么区别。

    灯会盛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去了,所以今夜的巷子格外寂静。

    一安静,有些声音就格外明显。

    比如,一些□□,一些荤话,一些熟悉的声音。

    “你放心,再过个几年,我一定娶你。”

    “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先圆房,我在城西给你寻一处宅子,你给我生个儿子,将来继承家产。”

    “表妹,你身上好香啊。”

    伴随着女子娇俏的笑声,空气中浮动着莫名的喘息。

    叶珺瞥了晏生一眼,心想:她是该装不认识绕路走呢,还是该上前去闹一通?

    闹一通,顺便把这婚事退了也不错。

    叶珺真想着,晏生忽然开口,“叶小姐,你未婚夫找到了。”

    他神色严肃,在淫词艳语的背景下显得十分诙谐。

    “咳。”叶珺问,“我该怎么办?”

    “你们的事情,我不懂。”

    晏生思索片刻,说:“你若是想捉奸,我可以帮你。”

    “捉奸”两个字一出来,叶珺更想笑了,没想到这小道长懂得还挺多。

    她强压着嘴角,轻叹一声:“这种事情,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所以你打算放过他?”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叶珺想了想,问:“你能飞吗?”

    晏生:“嗯?”

    叶珺:“你能不能带着我飞到上面,我看看他们在哪儿。”

    “……”

    “不方便就算了。”

    “冒犯了。”

    晏生攥着叶珺的手腕,轻轻一跳,两人便瞬间来到了屋顶上。

    布满碎片瓷罐的荒芜小巷中,陈贤机将一女子搂在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晏生背过身去,说:“叶小姐小心,别滑下去。”

    叶珺看了几眼这活春宫,摸了块瓦片,从屋顶上砸了下去。

    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相拥的两人皆是一惊。

    女声道:“有人!”

    陈贤机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嘘——”

    两人慌乱张望,叶珺拍拍手,转头对晏生说:“道长,咱们走吧。”

    “……”

    晏生没转头,背后长眼似的一把抓住叶珺的手腕,一阵眩晕感后,叶珺已经到了自己院前。

    “叶小姐,注意休息。”

    他转身离去,叶珺没站稳,手里的灯摇摇晃晃。

    “道长,你的灯!”

    “送你了。”

    晏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叶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灯,笑着去推自己的院门。

    “小姐,你怎么回来的?陈公子呢?”

    院里丫鬟迎上来,四下张望。

    “我自己回来的。你把这灯收起来吧。阮舒呢?”

    “阮小姐一早就睡下了。”

    “我也要休息了,你去睡吧。”

    第二日,陈贤机一早便来了叶家,带了许多东西,颇有当初提亲时的架势。

    叶獬亲自接待的他,笑眯眯地问起昨晚的情况。

    “听说小珺很早就回来了,灯会还没散呢,你们没多逛一会儿?”

    “没,阿珺病才好,我怕她累着。”陈贤机向外张望,“阿珺还没来吗?”

    叶獬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

    “差人去请了,陈公子别急。”

    陈贤机越是心急,叶珺越是走得慢悠悠的,平日里没注意过的花园美景,此时都要欣赏个遍。

    虽然都没她行宫里的好看,但比陈贤机那张油腻的脸要好看多了。

    拖了半天时间,叶珺来到堂屋,陈贤机已经是满头大汗,瞧见叶珺来了,眼里放光,饿狗似的迎上来。

    “阿珺,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珺点点头,叶獬在后面问:

    “怎么这么问,昨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贤机抢先一步答:“没有,我只是担心阿珺的身体。伯父,我能和阿珺单独聊聊吗?”

    叶獬眼神询问叶珺的意思,叶珺点头后,他便从侧门离开了。

    四下无人,陈贤机神色紧张,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路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你怎么能乱跑呢,害我担心你!我找了你许久。”

    他想来抓叶珺的手,叶珺后退一步,说:

    “你来做什么?”

    陈贤机:“我……你昨晚不见了,我很担心你。”

    是啊,都找到小巷子里去了。

    “我没事,你请回吧。”

    “阿珺……我是你未婚夫婿,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我、我不在意你们家的事情,只要你愿意,三年丧期,我可以等你。不管那些人说得多难听,我都不在乎。”

    他言辞恳切,叶珺心中不为所动。

    这家伙是来试探她的,有婚约的人在外偷情,按律法是可以直接退婚的。

    陈贤机吃准了叶珺不会和他解除婚约,这些天他放出叶珺克死家人的消息,镇上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愿意娶她了。

    他怕的是叶珺会暗中伤害他表妹。

    叶珺看这张脸真的烦透了,随口敷衍几句,装作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打发他走了。

    陈贤机自以为逃过了一劫,殊不知叶珺在他走后便将事情告诉了叶獬。

    叶獬勃然大怒:“这臭小子居然敢这样对你!你等着,我这就找人把他那个小情人揪出来!”

    “叔叔别急,我有别的法子。”

    这婚约肯定是要退的,但叶珺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陈贤机,退婚后他还可以迎娶他表妹,但叶珺克星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叶珺跟叶獬说了自己的打算,叶獬瞠目结舌,盯着叶珺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侄女。

    “人善被人欺,若是一直软弱,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把人杀死了。”

    叶珺和他记忆中的侄女相差甚远,叶獬再次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又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源头。

    他怀着这种疑惑,一直到了叶植一家入葬那日。

    丧礼进行的很简单,他们在镇上没什么亲人,与叶植交好的朋友也都因为林远辉的挑拨没来吊唁,叶獬几人在灵堂守了一夜,在第三日早上将叶植一家送往远山入葬。

    早上雾气弥漫,他们府上的人在街上走成长队,哭丧的是叶獬请来的,做法事的是晏生的师弟丹元,送葬队伍冷冷清清,从叶家走至城门,路上的人避而远之。

    然而出了城门后,队伍后面却多了许多人,哭声渐渐响亮。

    叶珺回身望去,都是叶家曾经帮助过的灾民,几年前逃难至此,是叶植日日搭棚施粥,雇佣他们在叶家干活,他们才在此地生存下来。

    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在山路上蜿蜒。

    叶珺在坟墓前上香行礼,身后哭声惊天动地,叶珺心中无悲无喜,只盯着眼前的牌位。

    神仙的寿命长久,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人类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投入轮回,又是一世。

    她曾经试着去理解,但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

    丧仪结束已是傍晚,叶珺扶着哭晕过去的怜娘回家,特地走了僻静的小路,但还是遇见了不少人。

    那些人像是特地来找她的,眼睛都长在她身上,眼神中满是同情,但却没人跟她搭话。

    直到两人来到叶府前,下人匆匆来报:

    青天白日,陈贤机和一女子在叶府后的小巷内行腌臜之事,被官府巡逻的捕快逮了个正着,现在已经被抓去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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