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很难受吗？”宫嵘递了一杯热水给李玳绫，问道。

    李玳绫摇头：“不难受，只是精神越来越不好了。”

    从宫里回来后，李玳绫就不断地半睡半醒中，精神一日比一日差，起先还能下床走两步，现在坐起来都有些费劲。

    好歹没有经历病痛的折磨，这已经让李玳绫很满意了。

    屋内又沉默下来。

    李玳绫开口，打破沉默：“四皇子。”

    宫嵘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却许久没有下文。

    宫嵘抬起头，看见李玳绫又睡了过去。

    -

    四皇子府的书房内，安阳被捆在太师椅上，神色却很平静，第三次问道：“你家四皇子什么时候回来？”

    墨棋抱着短剑倚在后面的墙上，眼皮都不抬地回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见宫嵘走了进来。

    安阳立即嚷嚷道：“四皇子，我好歹是这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吧，你就这样将我绑过来，我一点面子都不要的？”

    宫嵘的面色深沉如水，单手拖来一把椅子放在安阳面前，然后坐下。

    墨棋懂事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你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宫嵘不是问，而是肯定道。

    安阳盯着他，不作声。

    “你可以不说，我也信你有本事逃离这里，但你别忘了你还在这个世界里，在这里，我可以让你走之前尝尽折磨。”宫嵘也十分平静。

    安阳的神情终于松动，叹道：“您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非走不可。”

    宫嵘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神色倔强。

    直到安阳先败下阵来：“是是，我是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甚至知道你们的结局，但是她和我都是例外的，我们俩不在结局里，您在梦里见到的结局是书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给我一个可以留下她的办法……”宫嵘道。

    安阳盯着他良久，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都办不到的事情，你如何能办到？”

    “我在梦里看见，原本的李家二小姐及笄后便上了山，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宫嵘问道。

    安阳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很快恢复自然，张嘴便要回答。

    宫嵘却敏锐地捕捉到方才的那一瞬间，抬手扼住了安阳的喉咙：“我猜得不错……你和原来的那位李二小姐果然有关系。”

    安阳诧异地瞪着宫嵘，想说什么，但宫嵘似乎并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此刻，宫嵘的眼底浮现出噬杀的红，手指如铁爪般死死箍着安阳的喉咙，殷红的唇甚至噙着阴鸷的笑意。

    安阳的目光游离了片刻，紧接着奋力挣扎起来。

    一直等到安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锁在喉咙上的手瞬间撤离。

    宫嵘慵懒地坐了回去，道：“你还有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

    安阳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眼角渗出泪来，哑着嗓子笑道：“果然，我还以为你这一世重活一次，性情变得平稳了，没想到你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杀人不眨眼。”

    “你却和上一世大不一样了，国师。”宫嵘撑着头看着面前形容狼狈的人，仿佛在看一个蝼蚁：“被我父皇驱逐上山后，你定然也很恨吧，一世英名就这样被毁了，当初我还不信世上真有如此神力之人，现在却信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上一世我们结局凄惨，你倒是没必要费力再重来一次，你大概是为了某些自己的私事……我猜得对么？”

    “你们皇家的事，与我何干？”安阳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缓解喉咙上的痛处，面上露出讥讽的笑：“你把我想得太狭隘了，四皇子，这世间无穷大，我自由来去，无需将自己困顿在你们这燕京里。”

    宫嵘不置可否：“所以你应当是为了那位上山的李二小姐。”

    安阳垂下头看过来，并没有回答。

    “我这两日一直很奇怪，为何你有神力任意将人送往不同的世界，为何这么怕死。”宫嵘幽幽道：“也许你不是怕死，你是怕在这个世界里死去，你留在这里一定有事情没做完，对么？”

    安阳依旧不回答。

    宫嵘也没生气，继续道：“所以，是她占用了你那位心上人的身体，你才想要将她送走。”

    安阳忽然神色一凛：“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安阳顿了顿，才道：“你猜得不错，我是为了这具身体才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原来的李二小姐，但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没有因为她占用了身体才要送她走，正好相反，你的复活、她的到来，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怎么会反过来害她？”

    宫嵘抬眸看过来，眼里带着震惊。

    安阳道：“也许你不会信，我可以游走在每一个世界里，在不同的世界，我能获得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魂魄，等我离开后，身体会消散，但魂魄不能，所以其实我一个人，也是许多个人，我告诉她我也是穿越而来的人，并没有骗她。”

    “你的上一世，我的这具身体被你父皇驱逐，我本以为我来到这里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可以去另外的世界了，可是那位李二小姐上了山，以为我要死了，出手救了我。我没法告诉她真相，只得答应她一个要求，可她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想与我相伴在山上老去……”

    “我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身边一直没有人日日相伴过，我不知道我将她视作什么，也许是徒弟吧，我只是想要满足她的愿望，让她活得再久一点，可是后来，西郡王登基后，没多久就病逝，皇位传给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世子，她的皇后姐姐将她寻回皇宫，没多久就听闻她死在了皇宫里。”

    想起这段痛苦的回忆，安阳难耐地闭了闭眼，继续道：“等我找到她时，她早已变成一座坟墓，我知道她的愿望，可我没办法将她复活，我只能将时间扭转，让你带着前世的记忆，我想试一试如果不是西郡王登基，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四皇子，你知道我只是一个空有神力的国师，我没办法伤害任何人。”

    宫嵘抿了抿唇，问道：“那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安阳凄惨一笑：“可能是我中途出了差错，时间扭转了，你也带了前世的记忆，可她的魂魄找不回来，我在慌乱间，强行抓了两个另外的世界里的魂魄过来，装进了她和她姐姐的躯体里，如果不这样做，她从出生起就会死，我没有时间去挽救。”

    宫嵘道：“所以现在你找到方法了？”

    安阳摇摇头：“其实在做了这一切后，我就后悔了，我不该为了一个人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也不该强行将她送来这里，我从见到她那一刻便知道她迟早要走的，现在我只是在为自己做的错事赎罪而已，我打算带着她一起回去。”

    “可我不想你带她走。”宫嵘道。

    安阳笑了笑：“四皇子，别无他法，在这之前，能试过的方法我都试过了，这两日你也看见了吧？她真的快不行了。”

    “不用尽所有办法，你让我如何甘心？”宫嵘倏然站起来。

    安阳以为他会愤怒地离去，却不想宫嵘缓缓地朝他跪了下来。

    那么骄傲尊贵的一个人，前一世被人踩进烂泥里也没对人屈膝过，此刻虔诚地跪在了安阳的面前。

    “国师，能不能给我一个方法，哪怕十年二十年都行……”

    宫嵘抬起头，眼底猩红一片。

    安阳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对不住，我无能为力。”

    -

    李玳绫醒来时，便见梅娘正坐在床边，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两日，还以为梅娘守了自己一整夜，自嘲道：“和四皇子说着话就睡着了。”

    梅娘转头对李玳绫一笑道：“的确能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李玳绫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心中一阵慌乱后，便立即平静了下来。

    梅娘没发觉李玳绫的异常，问道：“饿了没，是想再睡一会还是起来吃点东西？”

    李玳绫只觉得脑中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知道自己马上快要走了，摇摇头道：“我再睡一会儿。”

    便闭上了眼睛。

    梅娘没想到李玳绫果真说睡就睡着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推了推被子里的人，却见李玳绫紧紧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下一片阴影，再也没颤动过。

    书房里，宫嵘已经让墨棋放了安阳，墨棋迅速地解开了安阳身上的绳子，却见安阳紧闭着眼，便轻轻拍了拍安阳：“国师？”

    安阳的身子被墨棋一拍，整个瘫软下去，摔倒在地上。

    墨棋惊慌失措地蹲下去，探上安阳的脉搏。

    “国师……没气了。”墨棋回头看向宫嵘，整个人如雷劈一般。

    宫嵘起先楞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推开了书房的门像后院疾跑而去。

    快要到寝殿时，梅娘恰好从里头慌张地走出来，看见宫嵘后，喃喃道：“二小姐她走了……”

    宫嵘停下脚步，望向梅娘身后漆黑的房门，面色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