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

    阿尔忒弥斯是被一阵尖锐的鸣爆吵醒的。她的意识已经重新浮到表层,但身体却还没完成同步,暖风一波又一波地推搡着她的手臂,十二秒钟后她睁开眼睛,把脑子里赫尔墨斯的幽灵鸣泣和这个令人头痛的声音的印象区分开来。

    四肢有一些魔力阻滞的麻痹,或许是梦的缘故,她想到了忒弥斯。三十亿年前她的二阶段微型技术最终开发成功了,这项技术让希腊机神们得以在机体形态和人类形态之间完成转换,但与忒弥斯实现的*概念干涉*相比,微型技术实在只能算是一件副产品。

    她睁开眼睛,双手撑着从躺椅上坐起来。噪音在十米外响个不停,中间掺杂着两个男人吵架的声音。这声音显而易见——萨尔瓦多·戴维斯,她有六七年没听过这男人的声音了,自打他直白的追求传遍小镇,阿尔忒弥斯再也没有正面给过他好脸色。他执着地逢年过节就向她的邮箱发送录制好的语音留言,殊不知阿尔忒弥斯早已把他的账户拉入垃圾邮件的默认名单。

    和他对喷的是她最近聘雇的保洁,名字忘了,但她确信这位员工已经被偷梁换柱,真实身份或许是那个跟了她好几年的部门的特工,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他身上源自于塞伯坦人的*尸臭*。

    “你这个小偷,卑鄙无耻的窃贼。”萨尔瓦多咬牙切齿地说。“我真应该叫警察来把你抓走……我会这么做的。”

    “你最好真的这么做,先生。说到底你哪位?”西蒙斯忍住魔音穿耳的头痛,正在控制他内心的猛男野兽;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挥出一拳,区别在于最终会落到这个骚包男的脸上,还是这辆喧哗不停的跑车的引擎盖上。

    那辆银蓝色的科尼塞克停在他们中间,前灯闪烁,没人坐在它的驾驶座上,但它的喇叭响个不停,好像他的电路出了什么问题。这让吵架的两人很不好受,但他们倔强地要在这里决一胜负,谁也不肯出让半分。

    “哈,临时雇员。”萨尔瓦多像只骄傲的孔雀,如果他不是穿着运动服刚好路过,换成他平时营业的状态,这位洛杉矶著名房产经纪人可能会从胸袋里掏出名片像个法国骑士决斗扔手套那样摔在对方脸上,即便他现在看上去已经足够傲慢。

    “我和这儿的主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加重了“非常”两个字。“所以我不容许有人手脚不干净地趁着她不注意时做些可耻的勾当,她就是太心胸宽广,对这些财产太不放在心上,才会总让人钻了空子。”

    “什么可耻?什么勾当?我希望你能注意你的言辞,你晓得我可以通过工会告你诽谤吗?”

    西蒙斯有预感:这场灾难的潜伏才刚刚开始。鬼知道他只是趁着那个怪物女人睡着(外星人也需要睡眠吗?)想研究研究车库里停着的这辆科尼塞克,尚不明确她是否与复数的NBE保持联系,但他用他从业多年的经验打赌这辆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针对这群大铁块的辐射检测器读书快爆炸了。他这里摸摸,那里抠抠,差点从它完美的车身上抠下点铁皮来,这外星人居然也熟视无睹,忍耐力惊人。于是西蒙斯终于来了个大的——他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找了根趁手的撬棍。

    跑车终于不堪受辱,但和西蒙斯想的相去甚远,他只是启动电路,很规矩地按死了喇叭。西蒙斯毫无防备地收到了正面冲击,差点被骤然拔升的音浪掀翻在地,西蒙斯丢开撬棍捂住耳朵,噪音震得他短暂性失聪,大脑无法忽视这种锐痛,正在强迫他从车前离开。但西蒙斯能想到这家伙正在打用巨响吸引其他人注意的想法,他与全身的本能对抗,强迫自己不准逃走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撬棍:反正主人已经被扰动,不如趁着她来之前搞点什么*纪念品*带回去。

    这该死的家伙用的是最新的液压系统和防弹玻璃,西蒙斯撬门撬到一半,大汗淋漓,双目充血,简直像狂犬病发作的疯子。迎宾员和管家捂着耳朵跑进来,又被他这种亢奋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西蒙斯扯着嗓子把他们骂了出去。第二波来客紧跟而至,结果走进来的不是阿普罗萨·加菲尔德,而是个金棕色卷发的男人。萨尔瓦多·戴维斯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说自己代表主人的意见,要把这个侵害他人财产的家伙送交警察。

    西蒙斯整个人挂在撬棍上,面无表情地用力:“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萨尔瓦多不得不和他在噪音里对吼,否则他们根本听不清对方说的话。“这里面没有误会!你像他妈的亚特兰大街边的偷车贼,但从技术上说你连修车厂的小子都不如:这车是旋转门,蠢货!”

    “操,我说怎么让我撬了半天!”西蒙斯大骂了一句。他松开手,释放了之前全部压在撬棍上的全身重力,风轻云淡地把撬棍从门缝里拔出来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拍了拍身上保洁公司的制服,感觉到定做的□□有些松脱,于是伸手扶了一下。

    “我在修车,你也看到了,这家伙的喇叭有点毛病。”

    “你管这叫修车?”萨尔瓦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

    “嘿!这是一种远程诊断,无接触,望诊,中医或者其他什么的,一种处于实验阶段的新型修车模式。你瞧这车门是不是纹丝未动,光亮如新?”西蒙斯大力地拍了拍车门,冲他咆哮道:“你瞧!它好得不能再好了。”

    跑车叫得更响了。

    萨尔瓦多的脸因为这强劲的音波扭曲,但这两个男人谁都不肯向对方示弱。萨尔瓦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开始按号码:“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去和警察说去吧。”

    “很愚蠢的决定。”西蒙斯说。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打吧。打吧。你很快会因为报假警而被判妨碍公务,就像我说的,这儿什么也没发生。”

    西蒙斯吹了个口哨。他双手插兜,故意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外套下摆。眼见着萨尔瓦多的大拇指快要贴到通话键上,他的表情骤变,狰狞得像有人把他面具上的五官拧了一把,鼻子眼睛嘴巴全部皱成一团。西蒙斯扑过去抢萨尔瓦多的手机,两个人倒在地上滚做一团。

    “给我!!”

    “从我身上起开!!”有着四分之一法国血统的男人发出了尖叫。

    ---

    罗纳德·维特维奇放下铁锹,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山姆。”

    “嘿!”他吓得跳了起来,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山姆·维特维奇紧张地用立领夹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帽檐下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小心地向四处张望。罗纳德看到他这幅受惊过度的样子,就觉得一阵无语。

    “你在干嘛?”他爸说。

    “什么……?”他还在持续观察,确信周边安全以后,他佝偻的身体瞬间站直,露出了里面惨不忍睹的骷髅图案T恤,山姆在脖子上戴了很多镀金的锁链,一些锡做的逆十字的吊坠,它们叠在一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一切都让他感觉良好,不过实话说他身上喧哗的程度可以和肚皮舞娘一决高下。

    罗纳德说:“告诉我你脖子上那些纹身不是真的。”

    “我十七岁了,爸。”

    “所以你也知道你还差一年成年。在你成年以前,我对你全身上下都有监护的权力。”罗纳德把铁锹往草地里一插,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好吧我换个说法。哪家店给你纹的?”

    山姆不觉得他爸向他打听这事儿是为了自己也去纹一个。

    “这是时尚,OK?”

    “很好。现在是第二次回答机会。”罗纳德面无表情得说。“如果你坚持得话,你这个月就没有零花钱了。”

    “这是纹身贴纸。”山姆语速惊人地给出了答案。

    这下,他爸的脸色从山雨欲来变成莫名其妙,极其生动地定格在一个不可理喻的表情上。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上帝啊!在他这种眼神下,那些让山姆觉得很酷的纹身贴纸也变得愚蠢起来,他感觉那片地方火辣辣的,于是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试图用外套把他们遮住。

    罗纳德语塞了半天,终于整理好了表情。他重新抄起工具开始铲土,一边对他说:“如果你没事做,可以给你妈搭把手,我怕她在厨房把自己手切了。”

    “什么?”现在他好像在扮演一个耳朵不灵光产生戒断反应的瘾君子——你知道的,一点儿从小被人夸奖过就不可收拾的表演天分——当他听清楚罗纳德说得是这样一件小事时,他表现出一些被小看的恼怒和傲慢:“我现在可没时间去管那两根甜菜根或者几个土豆,你知道我现在在做多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如果继续傻站在我的草坪上,我会考虑缩减你的购车经费。”罗纳德说。

    这一下果然比什么话都有效,山姆·维特维奇的左脚着火似的从草坪上退了出来,他不再理会不讲理的父亲,而是反复确认自己的打扮:帽子、T恤、夹克、首饰,他希望这些让他看起来像是“在道上混的”。山姆连夜通读了几本谈判的技巧书,虽然每一本都没有看完,但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对谈风向取决于对双方社会身份的认同,为此第一面一定要震慑住对方。本来他还和迈尔斯借了两个指虎(鬼知道迈尔斯为什么有指虎,从它们的成色上来看很像破烂,山姆有点怀疑这是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在第三次照镜子确认打扮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么穿蠢毙了,于是把它们脱下来扔到了床底下。

    罗纳德怎么能明白他的伟大事业?山姆漫无目的地在路沿石上走来走去,一边想着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他的那位神秘买家约定他们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在他家的路口碰面,他们会在这儿完成一桩大买卖——他的意思是指,他曾曾祖父的那副售价8美元的眼镜。

    这位神秘买家是个新注册的账号,他的过往一无所察,也就是说他首次在eBay上购物就直奔他而来——他是一名真正的艺术家,山姆想。当买家给他发邮件要求自提时,他欣然同意了。山姆打算亲自见见购买人,为此特地“武装”一番,向他阐述清楚这副眼镜不凡的来历:这毕竟是去过北极的眼镜,如果硬要说,阿奇博尔·维特维奇也可以是位伟人,那么它就可以定性成文物了。文物和柜台货是两个价钱,看在对文物尊重的份儿上,怎么说也该多给几美元……放在博物馆听这么一段解说,还要付人工讲解的费用呢。

    他显然已经忘了那副眼镜在网上挂了一整个礼拜无人问津的场面,满心沉浸在凑满四千美元的够车费上。自打他开始筹措这笔巨款开始,他忍辱负重,过得毫无尊严,连给魔球铲屎都要和老妈斤斤计较,一团狗屎在他这儿值一美元的劳务费,聊胜于无嘛。

    当他沉迷于自己那条破洞牛仔裤是否体现了自己内心如同西部牛仔那样的狂野时,手机提示音试图告知到一封新的简讯进入他的邮箱。他掏出手机,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

    我到了。对方的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字。

    山姆骤然抬起头,视野里他们家和托马斯他们家之间的十字路口不知不觉停了一辆黄色车身黑色条纹的雪佛兰汽车,耀眼的阳光下它蒙着一层灰尘的金属外壳让人觉得干燥不已,不想靠近。

    它停在那里,没有发动,驾驶座上空无一人。紧接着他收到第二条消息,山姆低头用左手拢住反光的手机屏幕,轻声念出了上面的信息:“东西放在副驾驶座就行,谢啦兄弟。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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