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感受到气氛莫名尴尬，连那扇昏黄灯泡都像缩着脖子的社恐患者，闪动不止...
姜之梨扶腰站在客厅中央，看辛克礼胸口贴着膝盖，在狭小的单人沙发里拘束着还要竭尽全力保持优雅。
沙发离茶几的距离过窄，辛克礼的腿伸不开，只能像个芭蕾舞演员似的踮起脚尖。姜之梨瞄了眼他缩在那双毛绒拖鞋里的脚趾头，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搞笑。
“看吧...我家...真的不大...” 姜之梨环顾一圈，坦诚地说。
其实何止是不大，她家小到一眼就能看完全部。
客厅也是餐厅，单人沙发对面放着一张方桌和两把餐椅。
开放式厨房仅用一块油画门帘遮挡。姜之梨的卧室由一张木床，一方书桌，还有几个矮柜组成。
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家具些许陈旧，好在姜之梨把细密的划痕用颜料补足，画成一朵朵蔷薇模样。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门口过路声响和楼上邻居拖动桌椅的噪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出乎姜之梨意料，辛克礼对于她家没有任何评价，甚至在他刚刚进门前，还郑重其事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如同要去某个正式场合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插起玫瑰花的汽水瓶和用废纸涂鸦叠固的收纳盒，以及沙发边用旧衣改造的落地灯罩，轻声说，
“还蛮温馨的，你一个人住这里多久了？”
“我想想啊...自从上次搬家，大概有两年半了吧。” 姜之梨回忆了下，“这儿离我以前公司近，虽然是老小区，但治安挺好的。”
“你一直自己住？”
“是啊。”
“那你的...家人呢。” 辛克礼想了想，问道。
“哦，我爸妈他们住得比较远。自从我来人类社会打工之后，就独立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姜之梨为被她老妈赶出家门的真实情况找了个完美理由搪塞过去。
天花板上忽然传来剧烈的鼓响，把他们的对话一切为二。姜之梨皱眉跺了下脚，示意辛克礼先等等。
她去厨房拐角拎了把古旧扫帚出来，然后将茶几上的零碎物件拨到一边。在辛克礼的疑惑中站上茶几，举起扫把头对着天花板狠狠撞击了两下。
“楼上的，几点了还敲！不知道是扰民啊！” 姜之梨踮着脚气鼓鼓地吼，像只被喂胖了的小丑鱼。
楼上震动对她的示威置若罔闻，反而较劲般地敲得更响更快。姜之梨来了气，把扫把头贴近唇边，念了句魔咒，接着重新举高冲着吊顶挥去。
“空耳空空空空咒！”
一缕好似电流般的细闪光晕顺着炸了毛的扫把尾巴滑动，噼里啪啦地窜上吊灯，随后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三秒，像是奇迹般的，楼上鼓声竟真的停止了。姜之梨抬头仔细听着楼上动静，满意地拍了拍手，从茶几上蹦下来。
“你刚念的什么咒语？” 辛克礼问。
姜之梨蹲下从茶几缝里捞出来另只拖鞋，杵着扫帚说，“空耳咒，就是一种，能让你耳朵听不清节奏和说话的咒语。我楼上新搬来的那群朋克精神小伙，一到后半夜就要敲鼓。中了这个咒语后，只要他们半夜敲鼓，就会跟不上节奏，耳朵发翁，头昏脑胀。除非老老实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自然就好。”
辛克礼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咒语，“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消音咒，隔绝噪音不就行了。”
“没用，我试过的。因为怕异能科的人监测到我私自使用魔法，所以不敢用太大能量，消音也只能隔绝我家传来的噪音。其他邻居还得受他们骚扰，不如干脆用空耳咒，给他们点教训。” 姜之梨说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想起来辛克礼也是异能局的。
好在辛克礼不像另外那位非人类生存安全局的周局长爱管闲事爱说教，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行吧，随你。”
姜之梨踢踏着拖鞋往厨房去，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上来的高个。他走路轻飘飘的，像朵奇怪的云。
“你住着辛苦么。” 一朵云突然发话，与那台老旧冰箱的运转声几乎同一时刻。
“啊，吓死我了...” 姜之梨闭眼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捏着从冰箱拿出的冰镇可乐，“我住得不辛苦啊。老小区隔音都这样。” 姜之梨用扳手撬开瓶盖，在汽泡逃跑出瓶口前，迅速地将他们吸入口中。
“啊...嗝...” 冰可乐下肚激得姜之梨打了个嗝，她沁着泪花对上辛克礼沉寂的目光，那目光就差直接说出口，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逞强。
“我住得真挺舒服的，大哥。”姜之梨被他看得哭笑不得，“当然，不能和你家相比，但这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我也是我可负担范围内性价比最高的房子了。”
“我家...也就那样。”辛克礼低头看见地板上留下的水滴，手心开始发痒。为了转移想要擦地板的冲动，辛克偏过头继续对姜之梨说，“如果你要是什么时候不喜欢住这了，我不介意...和你共享居住权。”
姜之梨歪了歪头看他，呼出可乐味的气息说，“可是我介意。辛克礼，你忘了我跟你说过，谈恋爱也需要有彼此保留空间的么。还有，这次让你住我家是看你受伤的份上。只准住三天，等伤养好了，必须回你自己家里去。”
“住到周二？”
“住到周一！” 姜之梨重重地墩下可乐瓶，对辛克礼的讨价换件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才不管辛克礼是不是不满地撇下嘴角呢。
“小气。” 辛克礼低声嘟囔。
“这是原则。” 姜之梨强调。
辛克礼不说话了，一颗尖牙悄悄龇出嘴唇，这动作是他从小生闷气时就有的习惯。他站在那明晃晃的，看上去像个削瘦的影子。
头顶灯光又闪了下，莫北森的电话打了过来。
“嗯，什么事。” 辛克礼恹恹地说。
“喂，老辛！你在哪呢？我在车库没看见你车啊。”
“喔...我在姜之梨家。”
“你在她家干吗啊？”
辛克礼直起腰对着话筒字正腔圆地说，“你管，反正我这几天要住在我女朋友家。”
那坚定的态度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说给莫北森听的。
电话那头只听莫北森大声问道，“哈？那..那你的棺材怎么办？还有阿梨的电瓶车...这样吧，你把阿梨的地址发我，我再跑一趟给你们送去吧。”
“不用了。” 辛克礼答得很快，“你送到就回去吧，辛苦了，周一见。”
“啊？不是...老辛...”
没等莫北森后半句说完，辛克礼挂了电话，等了会，从中指取下戒指，抛向空中。
戒圈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得迅速放大呈一个幽绿色光圈，然后仅用了一秒，一副古老棺木和姜之梨再熟悉不过的电瓶车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姜之梨的客厅。
突然出现的两大物件儿把姜之梨的家具挤向拐角，姜之梨吸了口气进胸腔，情不自禁地说，“我天，你会瞬移啊！这也太酷了吧！”
辛克礼抬手让戒指飞入掌心，缓慢地从喉结深处挤出一句长长的嗯，仿佛对这种称赞早已习惯。
他戴好戒指，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会的，可多着呢。”
***
姜之梨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当她被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从美梦里拽出来的时，姜之梨连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分不清楚。
敲门声还在继续，姜之梨似梦非梦，掀过被子蒙上头，囫囵着喊了句，“快递放门口就行。”
那声响似乎弱了下去，姜之梨隐约又听见有一刹的拉门声。
可她实在太困，眼皮都抬不起，更不用谈有精力去瞧个究竟。
正当她重入梦想时，一阵尖锐的，类似水壶烧开的爆鸣声传入室内。
“啊！”
这响声成功按下了姜之梨的一键开机。姜之梨嗖地从床上弹起，全身血压蹭蹭涌上天灵盖。
“怎么了怎么了？” 她顾不上穿鞋，掀了被子下床。
姜之梨家小，大门离她的卧室没几步路，她扶着脑袋拐出床脚就看见迎面站着目瞪口呆的女人....和她手上牵着的那只憨憨加菲猫...
那加菲猫貌似也被主人的情绪传染，坨起脸木木地望着姜之梨。
姜之梨的血压还没从脑子回落到脚底，她顶着一头如同膨胀了的棉花糖般的头发，揉了揉眼，问屋外的人，
“妈？你怎么来了？”
“啊！” 她的母亲大人-沙拉拉女士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再度尖叫了声，手指着面前，“姜之梨，你什么时候有的新男人啊，都不告诉我！”
被她指向的对象慢慢转身，姜之梨眼睛随着看清他的打扮后不可控制地瞪大...
昨天还穿着考究辛克礼...此时此刻，竟然系着卡通围裙，带着手套和口罩，右手拿着抹布，左手攥着清洁剂...宛如一位专业保洁大哥。
“我...”
姜之梨语塞，一大早醒来就要面临这么高难度的问题，她真是要两眼一黑了。
“新...男人...” 辛克礼念着这三个字，摘下口罩，“这么说，你家之前还来过其他男人？”
姜之梨再一次被辛克礼的逻辑点绕成了死机状态。
在姜之梨愣住的当下，沙拉拉女士接过话茬说，“没有，就因为阿梨从来没带过男友回家，所以我见到你才会这么惊讶！老天，你长得是真比前面几个都要好看很多啊。怪不得她只带你回家...”
“前面...几个...” 辛克礼仿佛一台老式录音机，不断重复沙拉拉女士的话，“有几个？”
“唔...三...两个吧...不重要不重要，你记住你是最新的就行。” 沙拉拉女士侧身绕过辛克礼自然而然地牵着加菲猫进屋，扭头对姜之梨说，“哦莫，姜之梨，你家变得好干净啊。”
“啊？” 姜之梨清醒了一半，顺着她老妈的话看去。
果真如她所说，她家比昨夜干净了不止一倍。
窗明几净，家具一尘不染，地板锃亮得能映出她的倒影，连墙角蹲着的几盆多肉都被擦得鲜活嫩绿。
原先厚重的棺材居然也消失不见了。再回头看辛克礼这一身装备，不用问，这些肯定都是他在她睡着时候做的。
亲妈当然了解姜之梨的性子，她肯定似地点点头，对辛克礼竖了个大拇指，“不错，会做家务的男人很有雄竟优势。保持住，我很看好你。”
姜之梨揉着脑袋插话，“妈，我们俩...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诶，一两句也解释不清楚...”
然而那位勤劳的田螺姑娘--辛克礼居然欣然而然地接下了沙拉拉女士的夸奖，腼腆地说
“阿姨，您过誉了，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不好意思，我还有浴砖没有清理完，先失陪一下。”
他客气地邀请沙拉拉女士坐下说话，然后转身去了浴室打扫，留给母女俩单独空间。
等辛克礼走后，姜之梨盘腿坐上地毯，仰头问，“妈...你来找我为什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啊？”
“死丫头，我今早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不回，害得我亲自跑来你家一趟。” 沙拉拉女士戳着她的额头怪道。
“我在睡觉...发生什么事啊？你这么急？”
“本来确实是个大事，不过我刚见到你新男人的那眼，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什么新男人...” 姜之梨扶着额头无奈。
“呵...那你意思他就是你雇来的保洁呗。” 沙拉拉女士翻了个白眼，“你还想蒙我，我昨晚占星时就发现你的星盘滑入了一颗桃花动星，大有情动迹象！今早跑来一看，刚好就遇见他，你说这不是应验上了么！女儿啊，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你知道不。”
姜之梨垂首叹气，“妈，你要不少刷点短视频吧...还命运齿轮...我这齿轮生了锈了，转不动。”
“我看是你脑子生了锈...正经工作不做，正经恋爱也不谈？你到底要干嘛！这男人多好啊，看着高高壮壮的，体格子也好，而且很有贵气，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姜之梨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想到沙拉拉女士大手一挥，“放屁，这话就是丑男人故意编出来骗你们的。你三姑妈她那个前夫倒是长得真丑，难道就靠谱啦？姜之梨我告诉你，帅和人品并不相克！我要不是当年找了个帅的，怎么能生出你这种长相的女儿。”
茶几上舔毛的加菲猫忽然停下动作，表示同意地朝姜之梨瞄了声。
“我们的关系...不算情侣。” 姜之梨摊开手解释。
沙拉拉女士斗志满满地拍着她的肩膀，像鼓励冲锋陷阵的勇士那样鼓励道，
“那就把他发展成情侣！帅哥也是要有人谈的！那个人凭什么不能是你啊？姜之梨你要给我支棱起来！他都来你家洗衣做饭了，说明还是有机会拿下的！”
姜之梨头顶黑线，“沙拉拉女士...你不过就见了他一面，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妈我这辈子见过多少人，看过多少事...”
“他不是人...”
“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姜之梨薅着头发，感到头秃，“他...是个吸血鬼，而且，他姓辛...”
“吸血鬼，姓辛...”沙拉拉女士突然捂嘴惊呼，“哦莫哦莫，不会是那个...辛氏家族吧。”
“恭喜你猜对了。怎样，现在还让我去拿下么...” 姜之梨懒散地笑着问。
“那必然不能。” 沙拉拉女士摇摇头。
“就是嘛，我都说了我和他不是...” 姜之梨话说一半，忽地被沙拉拉女士紧握双手，认真凝视她的双眼叮嘱道，
“女儿，这不仅仅是拿下这么简单了，你这是捡了个宝啊。辛氏出了名的祖传出情种...你放心，等会看我眼色行事，我今天绝对就把这事儿给你办成了。”
“啊？！”
沙拉拉女士笃定的眼神让姜之梨预感不妙，她觉得某些事就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将要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