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寒食节刑部官署不上值,林娘子看着云溶溶一个留在这里孤单,让她跟自己回去。春花也让她一起去踏青,顺便看看剑湖边上的拔河,云溶溶一一回绝了。

    “郑医女给的膏子记得抹一抹。”林娘子仔细叮嘱。

    云溶溶乖乖表示自己记住了。

    春花悄悄告诉云溶溶:“我的兄长就是西营的,他说今年去拔河的儿郎个个都很年轻,仪表堂堂,而且都没有家室。”

    “你一定要去看看。”

    云溶溶不由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室友看到那种清冷系的白月光学长总是会一边叫老公一边发位置给她。

    “我再看看时间吧。”云溶溶有点犹豫。

    暮山紫她拿一个粗陶罐子养起来了,这个要六月才会开花,现在瞧着就是细叶绿浓,有些伶仃。

    “我们都是小可怜,对不对?”云溶溶白嫩嫩的指尖尖碰了碰叶子,细细嗫嚅:“谁都不要。”

    兰伯庸有公务在身,去了东郡,云溶溶本打算和他一起去吃他上回提到的一家梅花饸络。

    云溶溶简单地煮了一锅鱼片粥,白日里做青团剩下的蛋黄做了一个咸蛋黄焗南瓜,再就是一碟子酱莴苣,她每样都给值守的门房送了一份,松子糖也拿了一些。

    云溶溶其实很怕孤单,她一个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东想西。

    明日寒食节,官署值守的门房就有两位,看着年纪都是三四十的样子,十分和气。

    “云小娘子做的鱼片粥鲜而不腥,这个鲩鱼嫩得很。”

    “倒是不知道南瓜也可以做得这么精细。”

    咸蛋黄焗南瓜里面云溶溶加了一点点乳酪和杏子,中间填了一层盐渍樱花,她比较喜欢这种咸甜的。

    “南瓜味甘性温,补中益气,横行经络,胃肠不好的,拿来和小米百合一起煮粥,也是好的。”

    云溶溶也没有那么讲究,蹲在地上,拿着一块蛋黄焗南瓜慢慢地吃。

    “若是烫到了,拿南瓜捣碎了敷一下,会好上许多。”云溶溶说起小时候外婆告诉她的那些小知识:“也可以把南瓜藤叶子晒干了,再舂碎了放起来,平时哪里伤了把这个敷上,可以止血。”

    云溶溶腿酸了,稍稍挪了挪,她穿着绿色的襦裙,纱堆叠一地,看起来软蓬蓬的一团,显得眉眼甚是乖了一些。

    “原来也有这么些的讲究。”一个门房说道:“南瓜平时我们吃得多,却不曾想到这些。”

    “待要试试。”

    云溶溶于是补充:“也有小儿肚里生了虫,可以吃南瓜,不过要生吃,驱虫,吃上三两日就有效了。”

    “云小娘子懂的多,这些方子看着普通,却对于我们很是有用。”

    懂的多的云小娘子于是眉眼弯弯地说起了药食同源:“像是我们平时吃的橘子、赤小豆、砂仁、蜂蜜,也是中药呢。”

    “南瓜好吃,南瓜藤尖尖也可以简单焯一焯,拌上油醋汁或者蒜泥汁,就着白粥最好了。”

    “南瓜花也可以拿来挂上糊酥炸,洒一点甘梅粉,喜欢咸的就椒盐,酥酥脆脆。”

    云溶溶捧着她的咸蛋黄焗南瓜,很是憧憬:“到了冬日,煮上花茶,拿一把南瓜子慢慢嗑,看看雪也是很好的。”

    “云小娘子若是喜欢,我明日上值带一些过来。”其中一个门房说道:“我们农家别的没有,南瓜番薯什么的倒是多的很。”

    云溶溶自然不会拒绝,很是眉眼弯弯地说:“番薯也好,做番薯丸子或者直接烤,香香软软,加一些桂花和蜂蜜就非常甜了。”

    “番薯补虚乏,舒筋络,也饱腹,饥荒的时候就要靠它了。”云溶溶想了一想,说:“有些地方打年糕也要加一些番薯,也有做番薯圆子,冬日吃暖锅子的。”

    说起这个,门房就很有一番感触了:“前朝末帝昏庸,朝中奸佞当道,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且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饥荒,一时千里流离,饿殍遍野。”

    “幸得当年我的阿娘在野地挖出了番薯,我和阿姊才撑过了一个冬。”

    “那一年是真的冷。”门房似是叹了叹:“番薯都是结了冰的,虽然远远不如云小娘子今日做的咸蛋黄焗南瓜,也让我吃得甚是满足了。”

    陆鸾和下值晚一些,将将走至门房那里就注意到了和平日不一样的地方。

    云小娘子裹了蜜糖一样软软腻腻的嗓音散在深了的暮色里:“您若是如此咳喘,或是胸闷,可以试试白萝卜茶,要的东西都平常,白萝卜、生姜、雪梨切了一起煮,加一点款冬花或者百合也可以。”

    “喝上三五日,您就知道它的好了。”

    陆鸾和看着地上软蓬蓬的一团绿,怀疑是不是刑部也和御史台一样种上了石竹绿毛球。

    蹲在地上的云小娘子看不到陆鸾和,却可以看到两位门房面上一绷。

    “陆侍郎来了?”其中一位躬身,很是小心地看着刑部最不讲情面同时也是最公私分明的陆侍郎:“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鸾和示意他退下,垂眸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的云小娘子:“蹲在地上干什么?”

    他的眼里一如既往凉薄,许是穿着官服,透出一种天生睥睨的姿态。

    云溶溶现在不想理他,少女心打败了事业心占据了主导地位,她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一想到他不来关心一下自己还应了御使千金的劳什子帖子就非常生气。

    对的,生气。

    你一个上交给了朝廷的事业批不好好上值就算了竟然还以权谋私公费恋爱把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尽管云溶溶心里已经对陆鸾和以下犯上指指点点了,表面依然很平静。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平静。

    陆鸾和的眼里,看起来就是软到不像话的云小娘子像是一团石竹绿毛球一样炸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打量着平时在他面前娇娇怯怯的云小娘子。

    云溶溶其实也怵,半晌忍不住偷偷转了转眸子,结果正正对上了陆鸾和的目光,她瞬间有一种和千里雪渊对视的感觉。

    呜呜呜他上辈子救了女蜗娘娘的命吗捏他的时候这么用心!

    “起来。”陆鸾和言简意赅。

    云溶溶直接看地上,表示拒绝。

    她看着手里一半咸蛋黄焗南瓜,开始考虑能不能直接糊到陆侍郎尤其资本十足的一张脸上面。

    陆鸾和倒是非常耐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端的是一副自制自持贵公子的模样。

    半晌,云溶溶首先不淡定了,她尽量克制着问道:“郎君不下值?”

    陆鸾和不说话,看着她的眸间深了些许。

    云溶溶于是继续试探:“酉时已经过了。”

    “起来。”陆鸾和平时一句话鲜少说两遍。

    如果申怀在这里,当是会十分惊讶郎君什么时候这么耐心了。

    云溶溶面上很是别别扭扭:“腿麻了。”

    很是小心地看一眼陆鸾和,云溶溶悄悄扯了扯青绿色的裙摆,嗓音含了一点不自觉的娇:“郎君,要不要拉我一下?”

    此言一出,陆鸾和面上山水不显的平静隐隐乱了一分。

    门房愣了愣,许是顾忌着陆鸾和,退到了一边。

    云小娘子面薄,陆侍郎也是出了名的自制守礼,他们在这里怕是会觉得不自在。

    其实他们真的就是想多了,不说云溶溶是不是面薄,陆鸾和不论做什么,一向不会顾忌不相干的事。

    陈尚书曾经用心有乾坤形容陆鸾和,杨录事那些同僚私下也说他深不可测,看过了陆鸾和在堂上审案子的就会知道他惯于掌控,不容许一丝一毫的不确定。

    是以,此刻除了陆鸾和,没有谁知道他在犹豫。

    即使遇上再是千丝万缕的悬案,他也不曾如此思索,就像天生的操盘手对于时间都吝啬。

    刑部一向最不讲情面的陆侍郎发现,他对于惯会在他这里得寸进尺的云小娘子,确实有一点没有办法。

    在她的身上,他要用的时间尤其的多一些。

    于是,退到一旁的门房发现他们刑部清高过甚的陆侍郎弯了腰,伸出的手也不似在堂上握着生死令那么看一眼都觉得冒犯了,透出一种少有的温润。

    云溶溶呆呆愣愣地看着陆鸾和绝对称得上养尊处优的手,一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怎么,你的手也麻了?”陆鸾和淡淡地说。

    云溶溶:……

    她刚刚也只是那么一说,陆鸾和的手她哪里有胆子碰,谁让他生得一副不食烟火不容亵渎的模样,如此做来也高不可攀。

    于是云溶溶也顾不上什么了,非常自觉地爬了起来,认真地说:“已经好了,不劳郎君了。”

    云溶溶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对陆鸾和一点想法都没有绝对没有觊觎他的容色的意思,甚至站得离他远了一点。

    这样一来,未来上司就不会觉得她刚刚以下犯上了吧。

    只是,为什么她都这么避嫌了陆鸾和的脸色甚至黑了一点点?

    为了掩饰什么,她装作理了一下裙摆,倒是让陆鸾和看到了手腕上的缠的白帕子。

    “你的手怎么了?”

    说起这个,云溶溶就想起他白日里对自己不闻不问了,一向软软腻腻的云小娘子脾气上来了:“郎君在刑部出了名的明察秋毫,看不出来吗?”

    陆鸾和倒是坦然:“明察秋毫,也怕你遮遮掩掩。”

    云溶溶:……

    我今天就杀青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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