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里面的动静好似结束，叶渝汐就忙站起来，没有掩饰的光明正大跑进去。
叶渝汐想进去，周氏正出来，叶渝汐人矮速度快，还没看路，周氏正沉浸在自己的愤恨中未主意前方，两人在门口正好撞在了一起。
只听一声“哎呦”，周氏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站稳回神时，看见叶渝汐已经坐在自己的前方，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周围的侍女快速上来要抱起叶渝汐，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但叶渝汐已经自己爬起。
这件事两人都有责任，叶渝汐急着想进屋找曹氏，便没有多说什么。
可她不计较不意味着周氏会放过。
叶渝汐毕竟是曹氏嫡子，周氏又才惹了曹氏，只敢把脸沉下来，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关心”。
“大郎还是小心些吧……”
可别摔死！
后面的话周氏不敢说出，也就是在心里期望一下而已。
叶渝汐本来已经伸出一只腿迈进门槛了，听见这，又倒回来，仰头看着周氏。
久久不言。
周氏自己心虚，闹不清叶渝汐想干什么，被看的发毛，对视片刻就想赶紧离开这里。
谁料她一动，叶渝汐也紧跟着动了。
叶渝汐直直撞向周氏，在周氏发现慌忙向后躲时，一错身，重重踩上周氏的脚，还蹦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进室内。
“啊！”
周氏痛呼，跌坐在地扶住自己的脚，只见精致的绣鞋上赫然一双小脚印。
这一下彻底使她怒火冲散理智，转头就想找叶渝汐算账。可一转头却正对上曹氏漠然的目光，她理智又唰的回来。
周氏顿时不敢再留，摇晃着忍痛站起来，一深一浅离开这里。
院落里的侍女谁也没上来扶她一把，这看在周氏眼里又是曹氏的一个罪名。
“淘气。”
收回目光，曹氏刮了下已经泡在自己怀中的叶渝汐的鼻子，轻描淡写一句，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阿娘——”
软软的撒一声娇，曹氏剩余的怒气立刻在这一声里彻底烟消云散。
“偷听可能听懂？”
曹氏揶揄女儿一句，却不欲和叶渝汐计较。
女儿的早慧，曹氏早领教过了，因而才不阻拦叶渝汐的偷听。
“是担心阿娘！”偷听之言叶渝汐才不承认，一本正经狡辩。
说完，她认真观察了会儿曹氏脸上的表情，才问，“阿娘可还生气？”
小小的人还不会掩藏内心的情绪，奶声奶气的关心。
曹氏只觉便是有再大的气，此时也被女儿治愈了。
她眼眶一红，随即紧紧搂叶渝汐入怀，低头亲亲她额头，声音温柔至极，“有我的墨儿在，阿娘怎会生气。”
张氏和绛河站在两人身后，看似无感无知，内心也深深为自家主人欣慰。
母女俩温存了好一会儿，曹氏才放开叶渝汐，又问了一遍，“刚刚可有不懂的地方？”
周氏今日所言，虽然气愤，却不妨碍曹氏拿来教导女儿，毕竟女儿日后也是要为人妻的。
还不知自己以后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叶渝汐见母亲心情是真正好了，才抬头认真回答，“有一些不懂。”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向母亲比划，不懂的真的只有一丢丢。
“阿娘为何要为阿父纳妾？”叶渝汐问，这是她内心最大的疑问，也是长久以来的疑问。
周氏虽愚蠢，可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孩子着想，真正解决此事只要不纳妾，没有侍妾，后宅关于嫡庶争端自然也就没了。
自出生以来，叶渝汐印象里只要父亲在家，基本都与母亲在一起，很少去侍妾那里。
而周氏进府在她出生之前，她不清楚有没有父亲的参与，但府中的另一个侍妾高氏她却知道。
父亲此前从未提起再纳，甚至得知母亲又为他纳了一妾时亦一脸茫然，只是也没拒绝而已。
所以纳妾一事怎么推论都是母亲主导居多，可为何如此？
叶渝汐以前只觉母亲是被三从四德教的太过“贤惠”，今日却发觉并非如此。
本来也是，三从四德真正成为女子最大的束缚，还是在宋后。
而世家女要学的从来不是三从四德，只看曹氏以往对叶渝汐的教导，也从未提过三从四德。
“这……？”曹氏没想到叶渝汐会问这个。
这问题此时回答，曹氏总觉得太早，但触及叶渝汐目光中浓浓的不解后，曹氏的想法也就变了。
也罢，早教晚教都是教，但既然她这么早提了，那早早教了也无妨。
既然要教，原因还要从最初说起。
想到那段时间，曹氏深深叹口气，“其实初始阿娘从未想过为你阿父纳妾……”
他们夫妻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成婚后也琴瑟和鸣，良人从未提出想要纳妾，曹氏为何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再和睦的夫妻，也耐不住男女成婚本质是为繁衍。
曹氏久久未孕，老黄氏与叶庭倒是不急，曹氏心里压力却大。
丈夫那么好，她是真的想为他留后，最好能多留几个。
她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叶渝汐的头发，“……阿娘虽焦急，然只暗地寻医问药，直至你父重伤的消息传至家中……”
曹氏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听的专注的叶渝汐，“你可知你先大父如何而亡？”
没等叶渝汐回，曹氏又自顾自回答，“战场受伤，高热而亡。所以阿娘怕了……”
大人公死亡前虽只有良人一个，却也留了后，可若当时良人亦因此亡故，便当真绝后了。
因此，曹氏才为叶庭纳了周氏，既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也是为自己分担压力。
只是没想到纳了周氏不久后，曹氏便有孕，而后生下叶渝汐。
“那高少母呢？”
周氏的原因叶渝汐懂了，但高氏进府后她父亲已经有了自己和两个弟弟，说句哄堂大孝的话，就算立刻死了也不会再绝后……
“高氏……”
说起高氏，曹氏心情更是复杂。
原本当时选周氏就是因为她人安分，谁知进府后却如此……
高氏一是曹氏选来压制周氏的。
至于第二个原因嘛……
曹氏先反问叶渝汐，“你可知身为女子，怀孕生子有多凶险？”
叶渝汐听此问，不觉沉默。
她知道。
后世医学那么发达，怀孕生子也等于过了一趟鬼门关，何况此时？
第一部产科专著《经效产宝》要于唐代才成书，妇产科专著《妇人大全良方》更是直到宋才出现，此前妇人疾病都只是被其他医书带上几笔。
“自古以来都讲多子多福，可女子怀孕生子凶险，阿娘自有了你和丫丫，更是不敢再冒险……”
所以才有了高氏。
真正古代的嫡庶之别根本不像后世所想那么轻易就能跨越的，叶渝汐也是在身处其中才明白。
庶子不敬生母顶多遭人指点，但不敬嫡母却是是不孝，古人重孝，不孝轻者名声自毁，重者受罚入狱，前程皆无。
只因如此，叶渝汐是真的庆幸自己嫡出的身份，身为女子一旦成为庶出，比男子更难挣脱。
叶渝汐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要对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人，处处讨好听从，不能违抗一丝一毫。
说到这里，曹氏一反讲故事的语气，郑重对叶渝汐道：“墨儿你记住，作为正妻，只要夫君不混账，自己未犯错，便不必强求非要自己去拼命生个孩子。自身只要立得稳，哪个孩子不是正妻的孩子？又有哪个孩子敢不孝顺？”
这个道理也是曹氏前两年才明白的。
男子有延续血脉的责任，女子却没。
于女子来说，最重要的是自身地位不被篡夺，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有了牵挂。
不是说牵挂不好，但有时牵挂反而是一种束缚，尤其是子孙不肖时，还不如不要孩子自在。
所以有时正妻选侍妾为自己的丈夫绵延子嗣，不是被男尊女卑约束傻了，而是自身风险转移。
封建社会主要在于阶层分明难以逾越，高阶层为了维护自身阶层，会使出各种手段控制剥削低阶层的人，此事不分男女。
曹氏本不该这么早与叶渝汐说这些的，但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
不过话虽如此，对于自己生下叶渝汐和叶渝挽，曹氏却从未后悔，尤其今日。
但叶渝汐此时却开始与母亲装傻，“阿娘与我说这些作何？我又不是女郎……难道郎君也会怀孕？”
她歪歪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一双水灵的大眼忽闪忽闪盯着曹氏。
叶渝汐不能不装，这个时候不装等于暴露了自己早知道自己的性别，但父母还从未告诉过她的真实性别。
“你啊！”
曹氏忍不住点点叶渝汐的鼻子，装，你接着装……
有时候，曹氏真觉得自己女儿是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的。
可这个秘密曹氏从未亲自或示意心腹给叶渝汐透露过，因而也只能偶尔怀疑一下而已，不敢正大光明的去问。
现在还不到时候。
反正刚才的话也是提前打个预防针而已，日后等女儿性别恢复后肯定还要具体教一遍的。
古代女子生存智慧课上到这里，已经彻底结束。
外面有隐约传进哭喊声，嘈杂不已。
曹氏转头对绛河使了个眼色，绛河躬身领命，出去查看。
叶渝汐打了个哈欠，说了这么久，中午吃下的食物已经不胀肚了，她人也困了。
趴在母亲怀中，叶渝汐闭上眼睛，暗暗催促自己尽快入睡，对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奇。
她没忘自己为了方便偷听，之前干了什么事。
曹氏不知道外面的声音是为何，她却一清二楚，现在报应来了。
叶渝汐不想扫尾，也只能赶紧睡着，然后辛苦母亲了……
果然，绛河不久后进来回复，“是二郎君和三郎君在哭……”
她飞快看一眼叶渝汐，吞吞吐吐，“……与大郎君有关……”
话到这里，曹氏顿时恍然，明白了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
她低头刚想找女儿先算账，却发现叶渝汐已经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显然早有预谋！
曹氏：“……”
可没办法，自己生的还能怎样？刚才笃定的不悔隐隐想要消退。
曹氏不忍叫醒女儿，只能让人将她抱回房，亲自来安慰委屈大了的两人。
等在门口的李氏听到曹氏的叫声就赶紧进来，将叶渝汐接过，行了个礼迅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