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林肯从主干道呼啸而过，但路人看不到那漆黑的车窗内有四个人并排而坐，但都缄默不语。

    外面是火热的拉斯维加斯，车里的温度却几乎到达冰点。

    苑宇彤把头垂地低低的，攥着手指满脸通红，像一个犯错的学生。赵景柯虎视眈眈盯着她们喝过的香槟杯生闷气，灰色西服外套沾了许多细碎的闪粉。

    秦若影戴着口罩，眼神迷离，脑袋抵着汪屹的肩膀，她早已经喝高了。汪屹偏头看着秦若影的脸，努嘴低声念叨一句：“还行，没忘了戴口罩。”

    车里播放着经典圣诞音乐《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赵景柯听来简直如同当面讽刺，越想越气，他用标准的伦敦腔对司机冷言：“把这该死的音乐关掉。”

    苑宇彤悄悄抬头斜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燃着怒火的棕色眼瞳，又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

    话说半小时前，他暴走冲进俱乐部，俱乐部里气氛躁动，灯光昏暗，人头攒动，目光所及都是手握钞票兴奋呼喊的女人。

    他的太阳穴都随着音乐不安跳动着，看着台上穿着清爽表演的肌肉猛男，不自觉攥紧了拳，四下寻找苑宇彤的身影。

    在众人之中一眼锁定坐在前排的两人，秦若影已经快站在沙发椅上了。

    苑宇彤倒是没有那么疯，穿着露肩白毛衣和A字短裙端正坐在那里，小背挺直，小脖子伸长。

    赵景柯看着她们的背影，想象苑宇彤小脸通红，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台上，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

    他深吸一口俱乐部的靡靡之气，拨开人群，大步迈向苑宇彤坐的位置。

    常客们以为他是新来的亚洲模特，暧昧的粉红灯光覆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那份禁欲感使周围的外国女人们更加兴奋。

    短短的距离中，他被拍屁股两次，揉捏手臂肌肉三次，推开差点吐在他身上的女人，他终于站在苑宇彤身后。

    客观来讲，苑宇彤是目不转睛看着台上，但她还是有些害怕这样冲击力过强的场合，内心一个劲在拿台上的猛男和赵景柯作对比，在她认为，她和秦若影只是两个…评委。

    所以她坐得端端正正，要给在健身方面高度自律的选手们一些尊重，当然，适当的时候也会以资鼓励。

    出来时候她也装钱了，还在小手包里没掏出来。

    她还在欣赏台上金发肤白的健美成果时，一个头发黑，脸色更黑的高大男人就挡在她的眼前。待她看清赵景柯的脸，她的心突突地跳，不似刚才跟着音乐鼓点跳，而是慌乱地跳，像被捉奸在床那么跳。

    赵景柯双手扶着沙发椅，黑影俯压下来盯着她，眼里的怒气能把她当场火化，苑宇彤整个人都缩了缩，露肩毛衣又向下坠。

    他咬着牙根，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捏着沙发椅扶手，两臂紧绷忍着怒意。

    见苑宇彤露着肩头，他脱下西装盖在苑宇彤身上，手臂肌肉把白衬衫的布料撑得饱满，周围女人一片尖叫，连醉得迷迷糊糊的秦若影也一起喊口号似得冲他喊：“take it off！take it off！”

    赵景柯：？？？

    后排的女人们叫来侍者询问，前面那两个中国女孩点的亚洲模特，能不能一会儿也为她们服务？

    赵景柯拽起苑宇彤的手要把人拉走的时候，浑身肌肉的保镖走过来拦住了他，“等一会儿，放开她的手。”保镖询问道：“女士们，你们认识这两个人吗？如果你们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开口。”

    秦若影从沙发椅滑下来差点摔倒，被汪屹稳稳扶住，汪屹还没开口，秦若影都没看清是谁，甩开他的手，在保镖眼前摇了摇手指，醉醺醺说：“NO！”

    汪屹无奈地按住额头挡住脸，苑宇彤赶忙挣脱赵景柯，向保镖伸出左手，中指的钻戒闪闪发光。她大声对保镖说：“我们认识，他是我的未婚夫，他是我未婚夫的弟弟，我的朋友喝多了。”

    保镖看了一眼板着脸的赵景柯。挑了挑眉，就放他们离开了。这里不能再发生命案了。

    *

    回到庄园别墅卧室，苑宇彤坐在床沿，看赵景柯掐着腰在她面前来回转圈，他身上的闪粉飘飘下落，她又想笑又不敢。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喊得挺起劲？”赵景柯咬着牙问。

    苑宇彤垂下头，低声嘟囔：“我没喊，是秦若影喊的。”

    他戳了戳苑宇彤的额头，压着声音说：“秦若影要去你就和她去？还是你自己想去！让我爸妈知道了怎么想？”

    “那地址就是阿姨给的。”

    “？？？！！！”

    赵景柯跌坐在沙发上，后腰突然被咯了一下，伸手摸到腰间，不知什么时候皮带里被塞了五美元纸币。他陷进沙发，彻底自闭了。

    苑宇彤看着赵景柯手里死攥着五美元，好像要把它捏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冷冷抬起眼皮，起身厉色道：“还笑，你还知道跟别人说我是你未婚夫，知道自己是快要结婚的人？别跟我说那一套没结婚就是单身的西方理论。我在外面一直洁身自好，那种地方我从来都没去过…”

    苑宇彤坐在床边仰头望着他涨红的脸色，忽然起了坏心，纤长的手指扫过他的皮带，拽了拽他的衬衫，轻声说：“take it off.”

    嗯？

    赵景柯停下激昂的陈词，被她一碰瞬间愣怔了一下，目光向下看着苑宇彤惑人的笑意，忽然有种骨软筋麻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决不能让她就这样蒙混过去，一本正经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家教森严，一身正气…”

    “take it off.”苑宇彤面不改色，手指描绘赵小柯抬起的轮廓，又向上勾住他的皮带。

    这招是新鲜的，刚学的，不可能不管用。

    赵景柯倒吸一口气，领带松开扔在沙发，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咬牙切齿道：“苑宇彤，你完了。”

    *

    圣诞节前夕，四人一起去商场购物，节日的气氛在商场里更加浓郁，圣诞老人、唱诗班、精致装点的圣诞树构成了商场大厅一景，人们都在商场挑选给家人朋友的礼物。

    苑宇彤拉着赵景柯排在一堆家长带领的小朋友队伍里，等着和圣诞老人拍照，秦若影和汪屹兴高采烈买了四件圣诞毛衣，回来的时候他俩已经穿上了，苑宇彤把圣诞毛衣递给赵景柯让他穿上，他觉得傻乎乎的，头摇地像摇摆的电风扇。

    苑宇彤把毛衣比在他身上，撒娇道：“这颜色衬托赵先生更帅了些呢，我最喜欢穿蓝色圣诞树毛衣的帅哥了。”

    是吗？

    赵景柯明知她是个小骗子，还是扁着嘴套上毛衣。苑宇彤帮他把衬衫领翻出来，四个人穿着圣诞毛衣站在圣诞老人身旁拍下照片，每个人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容。

    苑宇彤看着他们的照片，狠拍了一下汪屹的后背，疼得他龇牙咧嘴，“你都没看镜头，爪子还搭在我影姐的肩膀上。”

    “我哥也没看。”汪屹在照片上指指点点，照片里的赵景柯只有侧脸，眼中含情低头看着笑如春风的苑宇彤。

    他们买回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花了一个下午装饰。

    圣诞节当日，赵政行邀请朋友们来家里做客，有同一商会的友商，还有社区里关系好的美国朋友，一时间庄园别墅里人声鼎沸。

    夏女士穿着复古香云纱旗袍，领着穿红色麋鹿毛衣的苑宇彤，逢人就向对方介绍她的准儿媳，言语间满是自豪："这是我儿子的未婚妻，是一个陶瓷艺术家，她的作品《洛神图》最近以千万美金的价格卖出。"

    中国客人虽然不认识苑宇彤，但苑章礼的大名他们如雷贯耳，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侄女，这两家联姻，第一把交椅就能坐得更稳固。

    外国人倒对陶瓷微书艺术家这个身份很感兴趣，又震惊于一件作品能卖出天价。

    夏槐序脸上有光，得意地很，指着桌上一个个精美的包装盒，里面全都装着《洛神图》复刻瓷瓶，她轻描淡写地说会把儿媳妇的作品当做伴手礼送给客人们，让他们这些没吃过细糠的西方人带回去慢慢鉴赏。

    夏女士在得意的同时也没忘了花式催婚，介绍完苑宇彤就开始关爱别人的生活。

    “您家孙女今年几岁了？”

    “你儿子去年结婚的？生孩子没？”

    “哎呀，我倒也不急，宇彤才二十八，还小。但是景柯再过两年就三十五了。男人三十五，不如纸老虎。”

    “妈！”那边穿蓝色雪花毛衣的男人脸都青了。

    夏女士的晚宴将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终于逃出了别墅，临走前苑宇彤和秦若影把床头柜的美钞都装进包里，要在回国前一晚将准婆婆的爱全部挥霍掉。

    林肯车在市区内穿梭，汪屹突然指着远处拉斯维加斯的新地标——巨型球体emoji。

    “快看，那个emoji穿着和我哥一样的圣诞毛衣。”

    苑宇彤和秦若影同时回头，趴在车窗望着emoji动态表情发出感叹：“AWWWW，好可爱。”

    赵景柯有些脸热，正襟危坐，余光瞟向那个小黄球，抿了一口香槟，脸上也挂上笑容。

    秦若影扭回身对苑宇彤说：“我看夏阿姨今天一直在暗示，想让你们早点结婚，一晚上我听到最多的词儿就是marry，刚开始我还以为谁叫Mary呢。”

    赵景柯看向苑宇彤，而她只知道捂着嘴一个劲儿傻笑，看起来像几杯香槟下肚就喝多了。

    苑宇彤确实喝多了，不只是她，下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喝了两瓶香槟，走路都有些摇晃。

    赌场的加氧状态更让他们个个兴奋不已，拉斯维加斯的博.彩场所，上有八十岁的银发老太，下有年轻家长带着孩子。

    作为游客她们都只重体验感而不是那种纯粹的赌徒，汪屹陪着秦若影去玩其他规则复杂的游戏，而苑宇彤偏爱幸运轮，也就是拉斯维加斯随处可见的老虎机。

    不用费脑子，塞进筹码，拉动手柄，花花绿绿的图案在屏幕转动，然后吐出筹码，适合她这种醉酒的人。

    她的运气实在好，非但没有挥霍一空，反而赢了不少钱，直到她和赵景柯都觉得没意思了，又饿了，就去餐厅吃夜宵，却忘了兑换筹码，小手包里塞满了各色小圆牌。

    她趴在餐厅的桌子上，身边倚着赵景柯，两个人都迷迷糊糊地傻笑。

    “不在拉斯维加斯宿醉一场不算来过。”她笑着摸赵景柯的下巴。

    赵景柯也点头同意，目光迷离摸着苑宇彤的脑袋，苑宇彤又自言自语道：“自从遇到你，我就特别有财运，你真的旺我。”

    赵景柯也口齿含糊道：“自从遇到你，我总是受伤，你真的克我。”他坐正身子捧着苑宇彤的脸，“但我还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我们永远在一起吧。”苑宇彤直起歪栽的脑袋，唇边泛起一丝醉酒的笑意，“我记得你跟我说在拉斯维加斯结婚只需要两本护照。”

    赵景柯点了点头。

    苑宇彤匆忙翻包，筹码也掉出几个散落在地上，“我护照呢？”

    “在家里。怎么？迫不及待想和我结婚了？”

    苑宇彤耸了耸肩，撅嘴道：“今天是结不成了。”

    两个喝醉的人相拥叹气，好像真的很遗憾似的。

    “你好。”他们座位后的中国大叔转过身来搭讪，说无意听到他们谈话，“拉斯维加斯结婚不需要身份证明，只要人到场就可以了。”

    苑宇彤和赵景柯对视一眼。

    “但是有句话说‘Marry in haste, repent at leisure’（结婚匆匆，后悔无穷）...”他话还没说完，两个年轻人就拉着手跑掉了，只远远传来一句：“谢谢啦，大叔。”

    他们跑出赌场，坐上林肯，让司机载他们去最近的婚姻登记处，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只是第二天，他们在百乐宫酒店宿醉醒来，床头放着一纸结婚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