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离婚不也是你自己答应的，张超做错了什么娶了你。”
“我做错了什么娶了你。”
梁嘉琪突然想起来，那天早上，她又一次因为刘文琪，而掀翻了自家的餐桌。雯雯背着书包站在玄关的位置不知所措，张超一手扶着额头说这句话，他问她，他做错了什么，娶了她。
她也想问问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忽然就不爱自己了。为什么随便一个刘文琪，就可以介入他们六年的夫妻感情？
“离婚吧，嘉琪。我真的觉得很累，这样下去大家都不好受，我们离婚吧。”
“离婚？好啊张超，你想离婚很久了吧，你恨不得立刻就赶我出门，好去找那个贱人对吧？我告诉你，不可能！”梁嘉琪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辱骂着，扯着张超早上刚换上的衬衣，捶打着他，“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说离婚就离婚？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够了！”
张超一把推开状若癫狂的梁嘉琪，梁嘉琪因为他突然的力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撑在地面上压到了摔碎的瓷片，顿时双手鲜血淋漓。看到母亲被自己父亲推倒在碎瓷片里，站在玄关处的雯雯吓得大哭。
张超本想转身就走，听到雯雯的哭声和梁嘉琪的痛呼，赶忙低头去看她，她的手被瓷片划伤了，他下意识就想去扶她。没想到却被梁嘉琪一把挥开，梁嘉琪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张超，你不是想离婚吗？离啊！离啊！”一边说着一边用带血的手捡起碎瓷片就朝他扔过去，张超没躲避，瓷片没打到他，她手上的血却溅到了他的白衬衫上。
张超冷眼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头发散乱，妆容早就哭花了，他想不起来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也想不起来当时和他一起在课上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偷偷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的那个女人是谁了。他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抽了两张纸巾，转身给大哭的女儿擦去鼻涕和眼泪，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出家门。
“雯雯的抚养权归我，其他的你要什么都随你。”
“你想都别想，雯雯是我的女儿！”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女人在以一张怎样狰狞的面容说着这句话。他用手掌格着女儿的视线，阻止她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张超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说：“你有什么资格当她的妈妈。”
梁嘉琪的神色很不好，怨气自心而生，沿脉而长，此刻，已经攀上她得脖颈，黑气遒长，在惨白的皮肤底下游走，就像是皮肤下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蠕动，但她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
“活着的时候不敢反抗，死了以后倒是脾气很大，这是什么道理？”洛瑶看着挣扎的梁嘉琪，抬手捏诀：“你想想雯雯，想想你父母。张超纵然不爱你了，但对雯雯还是好的，你出事之后，他马上就去你父母那边帮着处理你的身后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我……我恨他……我恨他……”
“你恨他？不，你不是。”洛瑶看着梁嘉琪，轻轻说道：“你不是恨他，你是太爱他。你只是恨自己，不能让他像以前那样爱你，恨自己不够优秀，恨自己没有刘文琪懂他。你好好回忆下，到底是张超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张超？”
“我……不是……恨他……我……恨他……雯雯……”
梁嘉琪的话破碎在怨气的风里，洛瑶单手翻开卷宗，厚厚的书页在怨气造成的风下，猎猎作响。
“梁嘉琪，那天你去接雯雯放学，雯雯穿的什么衣服？”
快下班的时候下起了雨，还刮起了风。夏天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会打个雷刮个风下点雨。五点钟幼儿园就放学了，还得去接雯雯。梁嘉琪大学学的财会，一毕业就嫁给了张超，从此学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离婚之后，没了赚钱养家的老公，梁嘉琪不得不把丢了小半辈子的会计重新捡起来。虽然没有经验，好歹也是重点学校毕业的学生，找个三千一个月的出纳，也不算难。只是，仅仅是最简单基础的工作，她也仍然做的磕磕绊绊，经常被直属领导批评。
之前都是梁嘉琪的母亲去接雯雯，这两天老家有点事，两个老人就都回去了，接孩子的活儿就落在了她身上。公司是五点半下班，为了接孩子，梁嘉琪不得不提前下班。电梯到地下一层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家里的窗户也没关，阳台上晒得衣服估计是要淋湿了。
她以前不常开车，和张超一起出门的时候都是他开，她考了驾照放家里吃灰。也开过那么几回，张超老是笑她是个典型女司机，马路杀手。有时候他喝多了，她开车和他一起回家时，他总是要在副驾上半眯着眼睛指挥她。
公司到雯雯的幼儿园有点距离，要上绕城高速。她以前也不敢上高速，60到120的速度总也码不准，一小段高速路总是开的胆战心惊。那时候张超就会笑着说，喝多了也不敢睡，就怕一睡着，老婆就把车开隔离网上去了。
老婆。
离婚快一年了，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听见有人喊她老婆了。
梁嘉琪这么想着，斜刺里被风吹过来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正正打在她前窗玻璃上。雨刮器的规律运转，偏巧卡住了这只被风雨摧残的塑料袋，带着它在她面前刷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看着令人心烦。梁嘉琪手下一慌，想去按停雨刮器，就听见身后喇叭声一阵响。
车子急刹车轮胎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刺耳。随后，到处都是鸣笛声，仿佛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梁嘉琪总算是制止了车子的雨刮器带着那只白色的塑料袋继续在她眼前晃动了，但是，她却只能看到自己倒在被掀翻的车子里，血肉模糊。雯雯最喜欢的那只长得很奇怪的粉红豹，以一个怪异的折叠的姿势趴在不远处的绿化带里。应该是从车窗飞出去的吧。她自己，也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被折叠在驾驶座上。就像那只粉红豹一样，姿势怪异。
她居然，死了。
我死了？我一个人死了？为什么张超还活着！为什么刘文琪还活着！他刚刚出门的时候明明说是去买电池的！为什么转头就去和刘文琪见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找刘文琪！
梁嘉琪的魂体漂在空中，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尚未凉透的尸体，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个男人骗了她，她被抛弃了，她要杀了他们。
“梁嘉琪！你回答我！那天雯雯穿的是什么衣服！那天是几月几号！”
那天早上，雯雯说，开学之后老师安排她上台表演，要去学校和老师排练。出门的时候，磨蹭了很久，她特地给她换上了她平时最喜欢的粉色的小裙子。对了，那天是7月28日，还有三天，就是建军节了，答应了雯雯要带她去看升旗的。
“七月……二十……八……”
“梁嘉琪！”结界内的怨气愈盛，缚魂链收的越紧，梁嘉琪的魂体都快被缚魂链绞断了，“今天，多少号！”
洛瑶一手扯着缚魂链一手捏诀，卷宗早不知被扔到哪儿去了。若不是她反应的快，张超出现的时候就扯住了其中一条缚魂链，当时三条缚魂链就能直接绞杀了梁嘉琪。
“今天是……是……”
“说下去！”洛瑶的右手腕被缚魂链勒出一道血痕，梁嘉琪身上的怨气顺着缚魂链一股股的缠绕上她的手臂，再顺着她的手臂向着她的心脉摸去。
“大人！放手吧！”按着魂钉的阴差看这情形，忍不住大声喊道。
“梁嘉琪！”
结界外面的张超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被风吹得一个踉跄，停住了脚步。他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喊自己前妻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结界，落在的写字楼的玻璃门上。
没有人。
他慢慢又转过身，走出了大门。文琪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今晚文琪去把雯雯接过来了，在他们的新家里一起等他回家。
“梁嘉琪！”洛瑶咬紧了牙，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开口，“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
洛瑶很失望，扯着缚魂链的手微松。
“今天……是……十月……二十四……号……”
气若游丝，声如蚊蝇。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三名阴差当即跳起，洛瑶左手起势，猛地拔出地上的魂钉，右手随之一扯，缚魂链失了魂钉牵制，便瞬间卸了力。梁嘉琪一下子就被掼到地上，正如那天在绕城高速上，以一个奇怪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结婚之后，你不去上班，反正有老公养。也不做家务，反正有阿姨做。”
“一有空就出去逛街买东西，没多久你就学会了打麻将，被人做局输了大把的钱，家里的房子都拿去偷偷抵押了。张超天天追在你身后给你擦屁股，这一擦就是三五年。”
“结婚第六年，张超大学同校的学妹刘文琪和他在你家附近的超市，久别重逢。因为随口闲聊了两句被出门逛街的你看到，你就开始各种闹，非说张超和刘文琪有一腿。给刘文琪打骚扰电话，去她公司骂街，去你婆婆家闹，最后，张超实在受不了了，提了离婚。”
“这时候你才发现，一切都是你自尊心作祟，一直都是你自己在无理取闹。你后悔，懊恼，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你去求你婆婆，去张超公司门口跪着求复合，但是张超都不愿意再见你。后来，你终于死心了，终于还是答应离婚了。但是你的离婚条件就是雯雯的抚养权得归你，张超把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了你，自己净身出户。”
“离婚之后，没了老公，没了经济来源，你不得不出门去工作。2018年7月28日，你在下班去接雯雯的路上，超速驾驶，撞到了运送钢材的卡车，直接从高速上被掀了出去，当场死亡。”
洛瑶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梁嘉琪，缚魂链渐渐止住了震动，阴差趁机把魂钉又紧了紧。
“所以梁嘉琪，你告诉我，你恨什么？”
怨气渐散，梁嘉琪渐渐恢复清明。缚魂链感应不到怨气，盘踞在空中，不再攻击。恢复生前记忆的梁嘉琪，不再是被怨念操控的恶灵，她的双眼也渐渐恢复如常，只是作为魂体，她便是再悲伤悔恨，也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恨我自己，是我自己毁了我的家。我的雯雯，我的雯雯，以后该怎么办啊……”
洛瑶甩了甩被缚魂链勒红的右手腕，一把把卷宗从地上捡起，甩给阴差，缚魂链和魂钉自动缩小，缠绕在洛瑶左手上，和其余四条缠绕在一起，魂钉化作铃铛，就错落在手链之间。一条金属质地的手链，上缀七颗金属铃铛，行走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行了，送下去吧。卷宗给你白大人，梁嘉琪行凶未遂，建议缓刑往生。”
“哎哎，好嘞。”阴差赶紧招呼结界外的弟兄，给梁嘉琪上缚魂锁，一左一右带着往远处走：“大人，我们先走啦，记得撤结界啊。”
“啰嗦。”
看他们走远之后，洛瑶清理了现场，撤去了附近的结界，往反方向走去。
三界无常，六道凄清。
凡人的爱恨纠葛总是复杂的，没有谁对谁有着没有道理的爱和恨。张超如此，梁嘉琪也是如此。爱与恨，从来都不是完全对立的。
洛瑶沿着街道向来时的路走去，昏黄的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在斑驳的树影里摇曳着。深夜，即便是城市的中心，也总有那么几个地方，冷清的仿佛从没有过人烟。
“无常办案，闲人退让。道友看了这一晚上了，是不是也该现身出来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