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惟清!”
林楚意一阵心悸,惊醒过来。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佛前睡着了。
窜动的火苗已经把幡布熏黑,好险没把烧个窟窿。
林楚意吓得赶紧跪立起身,将幡布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
堂中一片死寂。火烛灼烧过丝绢,有呛人的味道。耳畔是剧烈的心跳,伴随嗡鸣不止。
林楚意心慌得不行,又念起佛经。
密密匝匝的低语自她唇边溢出,低吟声渐渐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气味。不觉间,外面已经是风雪欲来。
林楚意垂头闭目,却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内心没来由的焦躁,很快她就满背汗湿。
直到,
“啪”,一声巨响。
一抹寒凉架在她的脖子上。
是剑锋。
门窗洞开,狂风卷起,火烛疯狂摇摆。
“夫人,受罪了。”
话音落下,颈肩剑锋一扬一沉,林楚意几乎能够问道血腥味道。
也恰在此时,“嘶啦”一声,幡布终于断裂。
风雪涌进,扬起万千断裂丝线,拂了歹人满眼。
歹人停下动作,林楚意趁机一滚,逃出剑下。
然而,长跪多日的双膝早就肿胀得不成样子,林楚意根本站不起身,只能靠在佛台脚下。
蒙面歹人见状,目光一凛,挥剑又向她刺来。
林楚意只能伸手推去。
幸好,蒙面人剑锋不准,挥剑而下,没刺中林楚意,反倒扎进地里。
他阴差阳错又割下自己的外袍下摆,被林楚意眼疾手快拽了过去。
这蒙面人武艺并不高强,见林楚意竟能接招,一时也露了怯。
正当他进退两难之时,终于,林楚意朝思暮想的声音划过沉沉夜色,落在耳畔,
“找死!”
话音落下,一圈刀枪围住了蒙面人,谢惟清跟着走了进来。
他鲜少有如此霸气之辞,气势汹汹,该是震怒到了极点。
林楚意热泪盈眶,全然不顾腿伤,飞扑过去抱他,却根本不妨自己会摸到满手鲜血。
“谢惟清!”
耳畔轰然炸开。
“你怎么了?”
重逢的欣喜瞬间化为惊恐。
林楚意什么也顾不上了,着急忙慌往抱住谢惟清查看。
哪晓得,方才两个字已经用尽谢惟清全部力气。
士兵带走的蒙面人的下一刻,林楚意只觉得肩头一沉,魁梧身躯重重砸了下来。
“快,快,扶他去马车。”
林玉璟进跟着闯了进来,和林楚意一人一侧,扛起谢惟清就往佛寺外走。
林楚意哪里还感觉得到腿伤,跟着林玉璟健步如飞。
而徐伶林怿等人前前后后都跟着来了青山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楚意急得不行。
林玉璟跟她解释,
“这傻子,被刺了一剑,前脚刚被人扛回谢府,听说你来了这里,后脚就骑了马找来。”
“倔得呀,九头牛都拦不住!”
林玉璟呸了一嘴,声音愤愤,眼眶却红了。
“不是,他来做什么呀!”
林楚意眼泪顺着鼻尖直往下掉,
“我在这安然无恙的,他来这里做什么呀!”
林楚意的声音急得发颤。
一直沉默着的谢惟清终于动了动肩骨。
他睁开眼睛,侧头看向林楚意,
“我来接你回家。”
理所当然的沉稳声线毫无防备的落下,在林楚意心中狠狠一砸。
刹那间,她的鼻尖通红。
谢惟清见状,松开搭在林玉璟肩上的手,费力的伸长脖子,蹭了蹭林楚意的鼻尖,
“别哭,娘子,为夫来接你回家。”
他的气息萦绕在唇畔,林楚意泪如雨下,
“好,好……”
她的唇瓣抖得不行,
“我们,我们回家。”
谢惟清满意的刮了刮林楚意的鼻梁,倚上林楚意的肩头;林楚意伸手揽在他腰际。
两个人依偎着彼此,一步一步向马车挪去,仿佛再多的伤痛都不及这一刻的甜蜜。
所有人站在他们身后,皆是泪眼婆娑,震撼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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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惟清被林楚意扶上马车之后,终于撑不住,扑倒在软垫上。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侧脸落进坐垫的长绒褥子里,很快他的左肩下就赤红一片。
林楚意心疼的不行,反身拉开轿门,想要请来青山寺的医师来,却被谢惟清一把拽住脚踝。
“哐当!“
“嘶……”
林楚意一脚踢翻炭炉,灼热炭块零零碎碎撒了一地,火星溅在谢惟清身上。
“相公!“
林楚意扑了回去。
为了不烧着谢惟清,她只手抓起炭块,被谢惟清一巴掌拍开。
“不要叫人来。“
谢惟清捂着她烧红的小手,轻轻一拽,将小姑娘整个带进怀中。
“我不想别人看见。”
林楚意抵在他的下颌,平素里一张碳黑阴沉的脸,此时苍白如薄翼;青筋血脉清晰可见。
林楚意心在滴血,拼命点头,
“好好,就我们两,就我们两,我陪着你。“
此时谢惟清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要她一起赴死都行。
谢惟清似是终于仿心,长舒一口气。
他垂下眼帘看着怀中娇娘,指腹无意识的泪痕上反复摩挲,目光一点一点涣散,直至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抱歉啊,还是让你担心了。”
他仰面朝天,意识昏沉,睁不开眼睛。
林楚意包着眼泪摇头,
“不,不,你能回来就好,你能回来,一切都值得。”
怕他听不见,林楚意又俯身搂在他的颈畔,将寒风悉数挡在身后,
“我知道有多难,有多危险,有多不容易。相公,你受累了。回家吧,我们回家。“
如水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车轿内,带着炭火四散的余温。
谢惟清滚了滚喉头,眼角滑下两滴清泪。
“幸好,幸好找到了苏美人,不会连累到你,也终于可以还大家清白了。“
他一边喘气,一边低喃,紧握着林楚意的手本能捏紧,每一句话都极其痛苦艰难,
“他们相信我,他们把身家性命系在我身上,我总算没有辜负他们。还有你,你那么爱我,那么依赖我,我如何不是?可是,可是我总怕辜负…… “
“我好爱你啊,楚意……“
他已经意识不清,字句囫囵含在他的嘴里,哑得几乎听不清。
可林楚意却觉得字字句句犹如惊雷,划破沉寂的车轿,听得她心肝都在颤。
谢惟清背负了太多太多。责任义务,该他的不该他的,他通通揽到身上,默默承受下来。
幼时被抛弃的经历,非但没有让他心生怨念,还让他将伤痛化成盔甲,努力将他人护予羽翼之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负责任?这样的人,说过爱,又怎么可能背弃?
他不是不爱她,他是太爱了。爱到卑微,爱到多虑,爱到哪怕抛弃他自己、也要成全她所有。
林楚意趴在谢惟清的肩头,哭得几近崩溃。
车马摇摇晃晃,娇柔低泣萦绕不绝。
怀抱中的人极不安稳,握着她的手一紧,拽着她摸到胸膛。
温热鲜血染了满手,林楚意来不及出声,便听谢惟清无意识的低哼道,
“娘子,好疼……我好疼啊,娘子……”
紧绷的下颌冷汗直淌,软泥般的血肉摸在手里,林楚意只感觉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
“娘子,疼……”
若非重伤,她估计一辈子都见不到谢惟清如此脆弱的模样。
想着平素里沉稳到冷漠的人,此刻一声一声叫她“娘子”,向她撒娇,林楚意心都化了。
伤口这么深,根本碰不得。
可不安生的手拽着林楚意,就像饮鸩止渴一般,直往伤口上摁,
“拔出来……娘子,你来……”
林楚意屏息片刻,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把他胸膛上嵌的铁剑碎片拔出来!
林楚意根本做不到。
“相公,你忍一忍,得找大夫……”
林楚意不仅不忍,也不会。她甚至看都不敢看那伤口一眼。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抬手离开破损的皮肉。
却不妨,马匹一声呜咽,车轿左右剧烈一晃,她的小手划在伤口里嵌的锋利碎片上。
“嘶……”
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林楚意终是忍不住向那个血窟窿看去。
他还来不及包扎,只匆匆扯开衣袍,在伤口上撒了一层药粉。
鲜血不断的从小口里汩汩涌出,细碎的白色粉末融进肉里。
而方才划伤她手指的碎片,直直插在小孔里,冒出尖头沾着鲜血,可怖至极。
林楚意全然愣住,根本挪不开眼。
“娘子,娘子……”
谢惟清急切的唤着她。
车马驶进巷弄里的泞泥路,颠簸不停,他趟不平稳,伤口处的鲜血流了满地。
“不要大夫,娘子来,为夫不疼……”
他执意要楚意来拔剑,楚意来,他才不会害怕,才不会觉得痛。
林楚意晓得他不愿叫任何人瞧见自己不堪的一面,有点迟疑了。
颠簸更急,车轿内静得叫人烦躁。
“别怕楚意,”
谢惟清稍微清醒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十指紧扣握进林楚意的掌间,
“别怕,扎的不深,不会伤到我。”
他的双目猩红,眼眶边全是濡湿汗意,为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平添了一抹诡异的缱绻温情。
“来吧,迟早都要拔,早点拔出来,血也能早点止住。”
说着,他一咬牙,放开了林楚意的小手。
林楚意只感觉周遭消失一空,隆隆的心跳响在耳畔,她的手就想不受控制一般,笔直的向碎片尖头摸去。
她要亲手将这吃血的碎片拔出来,要清清楚楚的看着他鲜血喷溅,看着他的软肉被碎片带出来。
何其残忍,何其可怖。
但那一刻,她想着谢惟清在等着她,她想着他的痛苦、他的哀求,她突然就生出无边的勇气来。
马蹄急促,心跳如鼓,耳畔嗡鸣。
林楚意感觉自己慌得不行,一双手却意外镇静的摸上了碎片。
确实插得不深,只没入了一半。
她轻轻一捏,一提,一抬手……
“哐当”一声。
车轿停住。
一片完整的碎片被她扔到地上。
成功了。
林楚意双眼通红,仍有余悸,望着谢惟清愣愣怔怔,连大气都不敢出。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恍惚不知时日。
直到谢惟清抬手将她摁在颈肩,终于有游丝般的喟叹在她耳边响起,
“真好,我家娘子真棒。若不经商的话,做个大夫也是极好的。”
他虚弱的来蹭林楚意的耳垂,林楚意想笑,嘴角一咧,却淌下泪来。
温热鲜血溅了满壁,香软车轿一片狼籍。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的,仿若未觉没,眼中只有彼此最美的模样。
却不过片刻,一道声音闯入,硬生生打断此间温存。
“谢公子,官衙已审罢白府,本郡主特来拜别。”
是永安郡主。
林楚意将将放下的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