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许知安别过林楚意之后,徐伶走了过去,
“楚意。”
林楚意远远听见声音,迎了上去,
“许公子又来邀我去杭州,嫁去许府,做许夫人。”
两个人找了一方石凳坐下,林楚意颇有些感慨,
“许夫人,知州的儿媳,想想是挺幸福美满。”
徐伶笑睨她一眼,
“那你何不现在就走,追你的知州公子去。”
“白夫人竟也会打趣我了,您分明知道我不会走的。”
林楚意拂了拂桌案上的雪水,声音冷清下来,
“那天早晨,我猜到谢惟清去了白府的那一刻,我知道是死局,但我还是想去,一定要去。
“我看着长矛刺过来,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人必死,我只想着一定不要是他。
“后来我们落进水里,我看见他死死搂住我,我才幡然醒悟。我根本不怕落水、不怕鲜血、不怕受伤,甚至不怕死,我只怕没有他。”
那天落进水里,她才幡然醒悟:
从前,她仗着自己穿书而来,一心求一个幸福美满的标准大团圆结局。
可当谢惟清出现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许知安?不值一提。幸福美满?不值一提。
哪怕无视预言、推翻原书,她也只要谢惟清。
她穿书而来,只为谢惟清。
林楚意声音喃喃,陷入沉思。白夫人在她身边絮絮安慰着。
一阵风过,头顶香樟飘扬起粉雪,落在谢惟清肩头。
他隐在月门外,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能看出林楚意对自己的情意,却没想到厚重至斯。
她说她不怕噩梦、不怕身死,只怕没有他。
他又何尝不是?
可他怕没有林楚意,更怕林楚意难过、失望、受到哪怕一点委屈、伤害。
他对未来一无所知,每一天,都像是在于噩梦的预警豪赌。
与其如此,谢惟清觉得,让她去到许知安的身边。至少平安康健,可以满足她和美顺遂的心愿。
“总之,我爱他,所以哪怕是同天争、同命争,只要有他相伴,就是好的。”
林楚意提了口气,引着雪风喃喃,
“不过,痛苦挣扎应该少不了。命里已经写定,我和他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好不容易我心念坚定来,他似乎又不及从前情深了。”
她垂下头,笑容凄苦。
徐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没有办法相劝。
谢惟清是她看着长大的,心中自然偏袒。但楚意也是她看着一路走来的。
两人那么波折坎坷,情路不顺,又出现许知安这位坚定的、深情的良配。徐伶知道,楚意一定很难。
她拍了拍林楚意的脊背,
“楚意,虽然你今天没有跟着许知安离开,但你永远有选择的机会。不管你选择什么,我一定支持你。”
“不过,我希望你和惟清之间不要有误会,不要留遗憾。”
徐伶又说,
“惟清那孩子,一定是爱你的。我知道,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对你情,只会多不会少。
“你想想,当初你害怕结局,选择逃避。而他呢?徒手握剑、打架斗殴、被桅杆撞落水,难道不令人害怕?相较于安稳经营商行过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有可能是刀口舔血,但他还是义无反顾。他难道不深情吗?”
林楚意一直念着死局、念着自己的难处,没有从谢惟清的立场考虑过这些。她震撼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徐伶也不多劝,再拍了拍她,闲聊起来,
“惟清这孩子就是这脾气,什么都闷在心里,不想给你增加负担。我还记得,他父母走之后,我在杭州见过他一面。几岁的小娃娃,分明根本无法照顾自己,但也是一声不吭,还佯装独立,站在一群大人中间,说要自己出去打拼。”
谢惟清一直给人成熟稳重之感,林楚意很难想象小惟清的模样。
她含着笑,心觉怜爱,还没来得及应话,边听月门外绿袖的声音传来,
“姑爷一大早出去做什么了?”
绿袖的声音难掩嗔怪,她是又埋冤谢惟清,又替他着急。
谢惟清偷听被捉个正着,讪讪笑道,
“我回来接夫人赴宴。”
“姑爷还晓得自己有夫人……”
绿袖正说着,林楚意和徐伶已经走到跟前。
谢惟清抬头看向两人,眼波不住晃动,带着林楚意看不懂的复杂心绪。
他很快收起笑意,对林楚意正色道,
“苏美人回乡省亲,为了感谢我们的刺绣让她大放异彩,专程在酒楼宴请我们。”
他虽然声音冰冷的,但他娴熟的说着“我们”,就仿佛一对多年恩爱的夫妻寻常讨论着家事。
林楚意不自觉心情愉悦起来,高高兴兴收拾了仪容,同谢惟清乘轿去了酒楼。
正月街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鎏金三层牌楼前,谢家马车缓缓停下,谢惟清扶着林楚意下了马车。
掩于热闹之下的一棵参天香樟树下,围坐着三五雪□□面的世家少女。
“那位就是谢府新过门的夫人。”
一红衣少女侧头向身边人介绍道。
她的身边,景蓝毛毡裙子的少女慢条斯理的理着青丝,冷冷“嗯”的一声。
另一人举起面人笑着敲在红衣少女肩头,
“当过白夫人又当谢夫人,郎君的滋味才叫她尝个透透的。”
两人相视而笑,暧昧戏谑不言而喻。
景蓝毛毡裙的少女左右顾盼半晌,腆了笑道,
“原来是白家的寡妇。”
她的唇角勾得深深,分明寻着姐妹,目光询问,却又像在喃喃自语,像在思虑。
两位说闲话的少女敛了笑意,这才想起这位蓝裙姑娘与白家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家才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也不知她怎能如此潇洒。”
红裙少女陪笑道。
蓝裙姑娘无波无澜,只淡淡应了句,
“报应未到……”
拿面人的姑娘怔忪着吸了一口气。
“罢了,”
蓝裙姑娘拂了拂裙摆,立起身,
“我去白府送念念出殡。诸位姐妹,来日再聚。”
别过几位少女,蓝裙姑娘伴着一位翠衣丫鬟,往白府走去。
绑架苏槐之后,下禾郡皆以为白家至此倾灭。
却不想,当朝只是罚没了白家钱财、将白家密不透风的□□起来,便再无动静。
兵甲森严的府门前,翠衣丫鬟望着白府走出来的人影,有些惊讶,
“姑娘,苏秉禾居然亲自来白府吊唁?”
蓝裙少女挑了眉看去。
白展言氏送到了府门前,苏秉禾负手离去。
“白二老爷在杭州好歹还有言家这棵大树,估计是苏槐给了薄面,没有张扬。”
蓝裙少女目光幽幽。
待人散尽,她才伴着丫鬟叩走进白府。
白展言氏并不认得来人,面面相觑,目光试探,
“这位是……”
“小女柳家四姑娘,是念念姑娘从前在下禾郡的同窗。”
“柳四娘,辛苦。”
言氏将人领进屋,白展跟在后面,突然忆起柳四娘来。
可不就是她唆使念念,让白祈雄染指贡品,念念这才被徐伶感到杭州去的嘛!
念念去了杭州,让他们一家分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得下禾郡,却落得个生死的结局。
白展怔怔看着柳四娘,怨念的目光,渐渐蓄起泪意。
罢了,人已逝去,在追究往日又有何用呢。
白展搓搓眼角,撑在棺木上,畅谈一口气。
柳四娘跪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叩了三首,安慰夫妇两,
“白二老爷,白夫人,小女与念念同窗许久,平素终日相伴,感情甚笃。在小女心中,念念品性正直、心底纯良,是白府的骄傲。”
言氏闻听此言,也跟着抹眼睛,
“念念从小听话,去杭州也乖顺,都是我们不好……”
柳四娘抚摸言氏的后背,跟着叹气,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丧命枪下呢?几月前,我爹挑我当官女子送我入宫前,我还同念念约定,要给她带京城的面点回来呢。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天人两隔。”
柳四娘说到后面,眼睛含上泪,颇有些愤愤。
白展咬牙切齿应道,
“罪魁祸首就是林楚意谢惟清,真该千刀万剐。叫我寻到机会,一定让他们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林楚意何谢惟清?”
柳四娘佯装惊讶,
“可是送苏姑娘刺绣的谢家夫妇?”
“什么谢家夫妇!那本该是白家的生意,林楚意以前可是白家儿媳。好吃好喝养她几年,养了个白眼狼。”
言氏还有在嘴硬。
柳四娘面色恍然,
“原来他们这么样可恶!难怪苏贵妃说他们是臭味相投!”
见白展言氏面露狐疑,柳四娘抿抿嘴唇,严肃起来,
“不瞒老爷夫人,小女与宫中苏贵妃自小相熟。苏贵妃举止端庄,温婉和善,待我们都极好。那苏姑娘穿了谢家刺绣,狐媚勾引皇帝,被封没人,夺了苏贵妃的风头。所以苏贵妃说,谢家和苏美人,狼狈为奸!”
“柳姑娘对宫中倒是熟悉。”
白展言氏此前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宫中贵妃这样高贵的人物。两人虽被柳四娘勾起了愤恨,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柳四娘勾唇一笑,
“苏贵妃小时候还抱过我呢,关系匪浅。瞧着贵妃娘娘难过,小女心里也不好受。”
“因而日思夜想,心生一计,”
柳四娘凑到白展言氏耳边,
“老爷夫人欲除谢家二人,小女欲绝美人后路。不如我们联手,如此……如此……一番。”
柳四娘一手攀着言氏,一手比划展演,嘴唇翻动,窸窸窣窣。
白展言氏眼中渐渐泛起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