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完善的新员工培训流程。一套完整的线上视频、两整天的入职培训、分组团建活动，都计划得井井有条。伍蔓跟着新人们一起完成入职的任务，当大家结束了一天的学习，轻松回家后，伍蔓还得回到工位看雪莉布置给她的课后作业，她需要先把离职同事手上正在进行的需求跟踪完。可她有点头疼，她连产品经理的常用工具都不会，也不知道该用哪些方法论去处理待办列表上的三十多条任务。
雪莉每天会议很多，经常不在工位，开头两天伍蔓没机会和她详聊，只在午休的时候寒暄了几声。第三天晚上，人都走光了，整层楼很安静，伍蔓窝在工位研究Axure和Sketch的用法，雪莉回工位看到她还在加班，便从抽屉里拉出一堆零食，堆在伍蔓桌上。
“最近你可能会比别的新人忙一点，等风险提示这个需求做完，给你放几天假。”她拿上电脑，风风火火离开了，伍蔓甚至来不及和她道别。
伍蔓又静下心研究，头都快埋进显示器里。
当感应灯第三次熄灭时，眼睛已经酸到睁不开了，她摸黑把电脑塞进背包。
晚上十点是很多公司允许下班打车报销的时间，写字楼下很多等车的人，一身精致，满脸疲惫。伍蔓沿着大路，走回酒店。路灯明亮，如果是在老家，这看起来像是晚上八点的光景。
这儿并不是梧桐树下的上海，没有无数慵懒又激情的年轻人，在夜里释放心中的躁动。这是一片繁华高楼，看起来恢弘又无情，高楼里无数的工位，装着无数上班族，他们早晚在电脑前兢兢业业办公，希望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
又经过一个路口，从安静的酒吧里涌出几个身着衬衫的人。他们送走了一个像是领导的外国人，嬉闹了一会，四散而去。
最高的男子独自站在门口，似在等待伍蔓的靠近。灯光影影绰绰，在一片昏暗中，伍蔓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叫了她：“阿蔓。”
是童林。
得知伍蔓要回酒店，童林执意送她一程。他跟在伍蔓身旁，嘴角弯弯，不发一言。
“师兄，雪莉跟我说了，是你向她推荐了我。谢谢你。”
“我觉得你能胜任这个职位，有你，是雪莉赚了。应该谢谢你，接受了这个职位。”
伍蔓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童林像是突然发现她拎着电脑包，顺手接了过去，伍蔓并没有觉得不妥。
“你怎么住酒店？为什么没跟敏敏一起住？”
“敏敏跟别人合租，我不想麻烦她。”
“是你的作风。”他笑了。
伍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脸颊红红的，目光炯炯，他轻快地把手中伍蔓的电脑把抛在空中，又接住。来回几次，伍蔓有点担心地说：“师兄你小心，别把电脑摔了。”
他嘿嘿笑了声，老老实实把电脑包按住。
“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伍蔓本能地抗拒这种暧昧言语，她知道他并非意有所指，便岔开话题：“听敏敏说，你在英国和美国都工作过一阵子，怎么想到要回国呢？”
“我出国只是出于一些目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国外。确实，在美国时薪水比现在高，人也比现在胖。”他抬头看着月亮。天空挂了一个淡黄色的圆盘，一点云也没有，圆盘上纹理清晰。“月亮是一样的圆，可是人不同。”
“月亮是不变的，但是人会改变，也应该改变，你说是不是？”伍蔓平静地说，童林却不准备附和。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酒店大堂，两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伍蔓伸手，童林交出电脑。
“那……明天见。”他挥手。
“明天见。”
伍蔓在等待电梯时，鬼使神差地想回头看一眼，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童林站在旋转门旁边，双手插兜，温柔地看着她。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伍蔓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走进了电梯。
第一周很快过去，伍蔓和敏敏周末没有回校，在公司附近看了一圈房子。敏敏租的房子是合租，她在公司内网看到同事发的帖子，恰好空出一个次卧，虽说通勤要四十分钟，胜在室友好，拎包入住。
伍蔓不想和陌生人一起住，所以不考虑合租。
公司附近的一居室房子，她们看了五套，房子装修都比较老旧，价格也很贵。最后一套，伍蔓几乎看了十秒就跑出了房子，敏敏在后面追出来，对屋里的中介说：“这哪里能住人，简直是垃圾场啊，太脏了。”
中介小哥连忙解释：“没关系的，之前租客的问题，这个可以和房东聊的，租金减个两三百。”
伍蔓道：“租金减半我也不会住这儿的。”
和中介小哥不欢而散以后，伍蔓和敏敏回酒店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敏敏，我快无家可归了。”
“怎么会呢，实在不行你到我那儿凑合一阵子。”
“哎，算了。打工真难。”
两人轮流叹气，正当伍蔓要进入梦乡时，敏敏坐了起来：“去吃饭吧，文微请客。”
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伍蔓问：“哪个文微？”
“三花的文微啊。”
伍蔓跳起来，不可置信道：“静静姐的前男友？你和他好上了？什么时候好上的？”
敏敏有点尴尬地点头又摇头。解释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朋友而已。”
伍蔓一脸认真：“你最好只把他当朋友！”
她知晓文微和童林的关系，怕去了饭局还要碰到童林，便推说留在酒店加班，敏敏独自赴约。
果然，晚上八点不到，敏敏的视频就拨来了。
“那个谁也在。”
“哦。”
“他看你没来，好像很失望。”
“你可别乱牵红线，他只是单纯大前辈一枚。”
“亲过小嘴的大前辈吗？”敏敏刚把话说出口，才觉得失言，立刻补上，“呸呸呸。”她在镜头前手忙脚乱，说：“对了，今晚聊到租房子，他们说可以申请公租房，不过这个是要公司帮忙申请的，转正以后咱们一起弄。你可以先租那种Loft公寓房，挺干净的，安保也好，就是隔音一般，你睡眠好，可以考虑这种。”
“这个听起来不错，下周找个时间一起看下，我请你吃西班牙海鲜饭。”
看敏敏在电话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伍蔓问：“怎么了，你没空吗？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看。”
“不是不是，童林说，他可以带我们去看，我在想，他一番好意，我们也没必要拒绝吧。”
伍蔓忍耐已久的情绪终于崩出一道裂痕。“他什么意思啊，三番两次的。”
敏敏连忙说：“没事，我们自己看也行，用不着他帮忙。”
伍蔓不言语。敏敏忍不住说：“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意思。”
“敏敏，我不会再自作多情了。”
伍蔓的房子，第二天中午就敲定了。她和敏敏用午饭的时间去看了距离公司很近的公寓，只要两站公交就能到达。因为周末看了很多老房子，对比之下，她当场就爱上了这间公寓。即使Loft涉及到商用水电的问题，她还是愉快地立刻签约了。
返回公司，雪莉难得在座位上与人闲聊。伍蔓看到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在场人手一杯咖啡，雪莉眼光扫过来，解释说：“刚刚童林和Vincent来过，给大家买的。”
伍蔓问：“Vincent是谁呀？”
“Vincent Brown，童林的老板，亚太区的广告组都是他的，难得从美国飞过来看大家。”
伍蔓哦了一声，继续听他们说说笑笑。低头闻了一下，她这杯是热巧克力，不是咖啡。
过了一会儿，闲聊的人陆续回座位工作，雪莉突然压低了嗓子，对下属们说：“Vincent是个笑面虎，他刚升了职，还吞了几个IT组。”
伍蔓闻到了内幕的味道，一激灵，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把头探过去，双眼瞪大了。雪莉看到她这么大阵仗，咯咯直笑，又继续叮嘱：“下午开会的时候，我们按照之前统一好的思路来汇报就行。”
伍蔓摆出标准举手姿势，雪莉又笑了：“看来我们组真的有大学生。你问。”
“Vincent不是咱老板，为啥他来了，我们要给他汇报？”
“他这几天跟他上海的下属开了很多会，又说想了解合作方，以便后续开展工作。他级别比较高，老董说咱们也配合一下。”
老董是雪莉的上级经理，常驻地在德国。据说他早年跟着中国团队在北京打拼，后来又创建了上海办公室。前几年想功成身退，随着他的优秀老婆远赴德国当家庭煮夫，被公司高薪挽留，于是，现在他远程管理着上海和北京的下属。
“这个会老董会拨进来，帮咱们撑撑场面。”
眼见距离三点还差十分钟，伍蔓和雪莉打了招呼，先去会议室调试设备。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了，他放下了投影屏幕，正在连电脑，看到伍蔓，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来。
“你好。”他说。
伍蔓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成语是：温文尔雅。
会议室的大灯没有开，只亮着周边一圈射灯，暖色的光线下，他穿着深色的衬衫，皮肤白皙，五官硬朗。眼睛在笑，却搭配了一张像是会说刻薄话的薄唇嘴。
“我是王子安，从北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