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有停，天际线被雨幕覆盖着，模糊一片。

    周五晚上，周氏大楼没几个办公室是亮灯的，除了三十五层会议室。

    周成资回到公司。

    电梯在三十五层停靠，周成资经过秘书室时，余光瞄到顾燕工位上的灯还亮着。

    顾燕看见周成资，从秘书室追出走廊，她问：“周总，方达的简总在找您，说是要单独和您谈下。我现在要不要去会议室喊她？方达还在赶方案。”

    “让她到我办公室。”周成资头也不回的答道，然后从楼层的另一头，避开会议室，进了办公室。

    顾燕进到会议室喊简亿时，她正半倚着会议室桌子，铅笔在图纸上勾勾画画，对面坐着老王，板着脸，油盐不进拉着脸。杨超杰手握着鼠标，人停顿着，咧着嘴，看着两个人一副看戏的样子。

    “老王，你着剪力墙不能这样搞，你这样我这户型还怎么用，一个个跟格子间似的，砍短一些来。” 简亿语速很快。

    “这是地王的户型，想想四万的楼面价，老王，户型要灵活一点，有调整空间，才能有卖点。”

    “对对，地王呢，我们在这里关一个星期，奖金都不够买一个卫生间呢。”杨超杰在一边添油加醋。

    老王更是一脸不乐意。结构专业向来死板，从来就是按着规范，一板一眼，简亿总是喜欢砍他的剪力墙，这令他非常头疼。

    “大胆一点，老王，放开你的想象力，结构设计是万能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简亿继续孜孜不倦的说服他，顺手在老王的结构图上批了几个大叉叉；“这个位置砍短来，让餐厅和厨房之间的墙体灵活一点。对面梁搭接的位置，我补一个粗点的柱头给你呗。”

    “简总，周总回来了，让您去他办公室。”顾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会议室，插话进来。

    “嗯？什么？谁找我？”简亿思路断了一秒，手里头的笔还惯性的继续在图纸上涂出一块黑黑的柱头。

    顾燕又重复了一边，口气有点重：“不是要单独找周总吗？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杨超杰一听这话，嘴咧得更开了。

    简亿这才反应过来：“我就过去。谢谢。”

    顾燕还站在会议室，等待引导简亿去周成资的办公室。

    简亿随手把披散的头发卷在后脑勺，用铅笔一戳，束成松垮的低髻：“我自己去就好了，顾秘书不用麻烦。”

    “老王，这个柱头补给你，再算算。”她把手中的图纸塞到老王电脑前，然后不慌不忙的绕过顾燕，往周成资的办公室走去。

    周成资办公室门关着。

    简亿看着门上新挂上的总经理室的名牌，叩叩门。

    “周总，是我，简亿。”

    过了几秒，门吧嗒一声往里打开，周成资一手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上夹着点着的烟。烟头上的红点，在暗处忽明忽暗。

    可能是抽烟的缘故，周成资打开了办公室的玻璃窗。

    初秋傍晚的凉风，顺着窗洞，穿过办公室，从门打开的缝中，迎面吹来，简亿瞬是被裹在这股凉风中，周成资身上的烟草味，罩住了自己，简亿听到风拂过

    耳边的气流声中夹杂着自己心跳的声响。

    周成资瞧了一眼简亿，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拿烟的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简亿总，坐。”

    他抬着头盯着简亿，深黑的瞳孔一贯毫无情绪。

    简亿在他对面坐下，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刘海有点长，混着发髻没扎住的散发，有些夹在耳后，有些则是随意顺着脸颊，落在莲瓣般的下颚两侧。

    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光全无，暗沉沉的。远处大楼夜景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就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办公室没有开大灯，两人之间，只亮着一盏工作灯。

    周成资贴着椅背坐着，半个人都隐没在灯光外的阴影里。

    简亿只能看到周成资的下半张脸，他的嘴唇偏薄，下颌线锋利，灯光打在侧颈上，皮肤跟着透明起来，淡蓝的血管顺着修长的颈部，往锁骨处延伸，最后淹

    没在微敞的衣领里。

    “找我？”周成资灭了手中的烟，随手把烟蒂丢到附近的垃圾桶中。

    “是。”简亿向来不爱多余的客套，直接点明谈话重心：

    “周总改的户型方案。会要了时代汇销售的命吧？”

    周成资的喉结轻微上下滑动。

    “哦？”

    周成资上身离开座椅背，身子前倾，往简亿方向逼近，脸完瞬间被笼罩在工作灯暖黄色的光束里。

    简亿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他一贯略带苍白的脸色，和不带情绪的面孔，在暖光晕染下显得有一些温和，英俊的面孔甚至让人有一点和蔼的错觉，而他的瞳孔却是愈发黑沉，似笑非笑。

    周成资依旧不肯多说话，只是紧紧盯住住简亿的双眸，带着要她继续的神情。

    与周成资相反，现在面无波澜的人是简亿：

    “原方案是450平的享受型豪宅，现在完全推翻，调整成以150平方4房的舒适型住宅为主力。”

    “利用时代汇的配套商业来拉动舒适性的住宅价值，时代汇350平大平层销售估计要团灭的。”

    她把对项目的判断，带着质问的语气竹筒倒豆似的说出来。

    “确实，时代汇地下室顶板坍塌对项目有不利影响，但不至于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销售定位。”

    简亿头轻轻一偏，问询又带着嘲讽的把眉一跳，直勾勾的看着周成资。

    “周氏的资金流动性，是不是有点吃紧？需要急于要用泰裕收回一些支出成本？”

    挑眉的同时，简亿原先绷直的背放松开来，往后靠着办公椅，静静的等待着周成资的回答。

    现在，隐没在工作灯光束外阴影里的人是简亿。

    她沉默下来。

    黑暗暂时是她的保护色。

    周成资也没有动，他的眼神不曾从简亿的脸上挪开，即使她的脸隐在暗处看得并不明晰，他还是像盯着猎物一样，锁定住简亿。

    周成资背后的窗户开着，晚风丝丝缕缕的吹进房间。拂过周成资的发顶，在简亿的面颊前停留。

    简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乌木香气，是周成资惯用的香水味道。

    她感到好像有一瞬，周成资盯紧自己的瞳孔，有些许闪烁。

    他身子保持着前倾的状态，的右手横放在办公桌前，左手胳膊肘支撑在椅背上，小臂自然的在身后垂放着。

    那只靠后放的左手上好像有一些伤，是在靠近手腕处，手指印记的样子，深红色，有些地方已经透出淤血的紫色，还有些地方，有碎小的月牙状血痕。灯光

    昏暗，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下一秒，简亿听到他的声音，不同于平日的冷淡的音调，是带着一点兴致盎然的意味，问道：

    “我要是回答是，又如何？”

    简亿在阴影里继续保持着一言不发，用沉默继续逼问对方答案。

    周成资见简亿不肯开口，便接着自问自答起来。

    “简总现在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事故的调查结果么？”

    周成资笑了起来：“与其担心我们周氏的资金周转，简总不如操心下方达的EPCM资质还能维持多久。”

    简亿感觉后背又一股血气沿着自己的后颈往后脑涌去，心脏跳的砰砰响。她控制这自己的呼吸频率，制造出平和，稳定的状态。

    有一瞬间，简亿觉得自己离某一些目的，有些近。

    她忍不住，当了回猎人，试着抛出一块香饵，看看对面这个诱人的猎物，是不是可以自己跳进来。

    然后她开口了：

    “如果方达可以占时填补泰裕的资金缺口，是不是周总，可以协助我们保住EPCM资质呢？”

    简亿有些紧张，这个诱饵有点大，不知道简魏国知道后会不会直接把自己从简家除名了。然而本能却驱使自己，向对面这个漂亮的男人伸出手，邀请他，是不是可以和自己一起，往一个看着也许是金光大道的方向奔去。

    周成资不在说话，和简亿一样，用沉默换取对方的答案。

    过了许久，简亿用一种平淡得语调，一字一字清晰回答道：

    “时代汇塌陷部分，是在住宅区域，后天早上，我会提出该区域的改造方案，户型调整成与泰裕的改善型户型一致。”

    “我这里会尽力，保证时代汇的施工节点，按远计划推进。”

    简亿知道，这就是周成资想要的答案。

    周成资竟然眯起眼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身份从猎人转换为猎物。

    然后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自顾自的打了起来。

    “找个人，盯紧了昨天运沙车的司机，别让他跑没影了。”

    简亿也笑了起来，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猎人得到了想要得猎物后，便不再步步紧逼，玻璃幕墙外的霓虹刚好亮起来，映在她的幽黑的瞳孔里，镀上一层金光：

    “期待与周总的愉快合作。”

    简亿起身，双手撑住桌面，俯视望着周成资。

    恰好又是一阵风，从吹乱了刚整理好的额发，她也不再纠结，就这么隔着发丝，看着周成资，露出了一对梨涡。

    “明天见，周总。”

    周成资还是带着几分松弛看着她。

    今天紧绷了一天，简亿第一次看到周成资这样放松的状态，狭长的眼睛略微有点弯，下眼睑在眼尾稍稍往下耷拉，带着一点人畜无害的神情。

    简亿转身就走，她的潜意识感觉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应该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算了不管了，坑都挖好了，猎物也蹲里面了，早点找简魏国要钱把坑填了才是。

    还没走出办公室，简亿听到周成资淡淡的对自己说到：

    “简亿总，加下我微信，下次就不用再找顾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