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营帐中铺满了动物皮毛做的地毯，桌子下放着炉子，即使如此，整个帐子里还是充满着冷气。一则大雪方止，二则这帐子临时搭建，薄薄的一层实在不能抵御旷野的严寒。
粟裕搓着手小跑着进了营帐，见桌边人还趴着打盹，推了推她。
“公主醒醒，人都来齐了，陛下叫去猎场了。”
宋瑜猛然惊醒，膝盖突然贴到了碳炉，原本灼热难耐的胃部的疼痛忽而转移到了膝上。
粟裕见她踢倒了火炉，忙先去查看她的腿，“还好穿得厚没烫出泡来。我拿冰来给您敷一敷。”
宋瑜看着粟裕跑出去又跑进来，本就冻得通红的手中又捧了一掌压实了的雪块。宋瑜腿上感觉到一阵冰凉，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感觉好点了吗？”
粟裕担忧地抬头，猛然看见宋瑜俯视着自己，眼神冰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还带着恨意。粟裕有些害怕地移开了目光。
宋瑜随即恢复了常色，笑道，“没事了。”
粟裕点点头，又要往外去，宋瑜拉住了她：“不用了，不是说大家都到了么？别耽误了。”
粟裕道：“只是看您睡着想提前叫醒您，鼓声还未响起，也没那么着急。”
宋瑜笑着点头，“你替我倒杯茶来吧。”
粟裕去倒茶的功夫，宋瑜出神思索着现在的情况。猎场……围猎……可是她不是还在寝宫中死了么？难道是做梦？
不可能，金印落在她腹中磨着肠胃的痛感如此清晰，不可能是梦。若不是，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围猎……粟裕叫她公主，这是在她还是六公主的时候。
她的父皇每年冬天都会来佘山围猎，这又是第几次？
冷风透进，营帐门打开，外面的侍女大惊：“文侍郎，您不能进……”
少年已经闯进，一股寒气袭来，公主拿过架上的大衣套上。文云则看着她，眼神炽热。
宋瑜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面孔——文云则，是她年少相伴长大的好友，可是在她和徐思莼成亲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后来她坐上帝位更是少了他的见证，也是一桩憾事。
宋瑜仔细看了看文云则，现在的文云则虽然瘦弱，但气色还很好，健健康康的，不像是有什么病症。
文云则看她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适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渗人的。”
宋瑜笑了笑，忽而想起粟裕，暂时屏退了她。
宋瑜对文云则道：“你来做什么？”
她现在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对于文云则的出现有些惊奇。
文云则板着脸，略严肃：“你昨日和徐思莼说了那些话是不是？”
面对文云则的盘问，她忽然想起了这个节点，现在是……是她准备向皇帝请求嫁给徐思莼的那一天！
难道她，中了什么巫术？她冷笑一声，也或许是怨念太重，老天都得让她重来。
过往的回忆涌入脑海：这次围猎天天大雪，她就在一个自以为浪漫的雪夜和徐思莼袒露了爱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二人的对话被人传扬开来，徐思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英勇事迹，被五公主冷嘲热讽了很久。
宋瑜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吧。”
文云则：“你是为了三殿下？”
宋瑜想了想这个名字，继而笑了：“与他无关。”
文云则：“那为什么？你喜欢他？可你们才认识多久？”
看着文云则的脸听着他说出的话，她脑子里开始回放过去，感觉记忆开始重现，截止目前为止这和上辈子走向一样。
上辈子文云则也是这时闯进她的营帐，说了一堆徐思莼的坏话，当时也没听完气得她掉头就走，和他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及时打断了文云则的话：“说重点，你究竟想说什么？”
文云则：“你昨天说你要嫁给他向陛下请旨是不是？”
公主：“是。”
文云则忽而皱了眉开始了他的臭嘴：“你抽什么风啊，脑子坏了吧你，他就随便抛个媚眼随便露几下那不值钱的笑你就信了，徐思莼那小白脸对谁都笑，跟绿玉坊卖笑的似的……”
宋瑜有些头疼，这家伙又跑偏了：“所以呢，重点重点！”
文云则梗了梗，眼睛看向别处：“他不适合你，你嫁给我吧。”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喜欢你。”
宋瑜突然笑了，只是不说话。心里想着原来他是要说这个。上辈子她不是没想过和文云则在一起，只是他们从小别扭着过来，文云则是个傲娇性子，他没明确表示过她就算怀疑过，也就没往那方面真去做。后来和徐思莼成婚，气了文云则几回他也就渐渐不和她来往了。
文云则白她一眼：“你笑什么？别说你不知道啊。”
公主：“你表白的语气能不能好点？”
文云则没理她，抱臂斜靠着，颇为自得。
“论家世，我们家也是累世官宦，我祖父官至宰相，我领文渊阁侍郎。
论感情，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我认识了数十年，你的性情我比他了解，难道不比徐思莼更适合你？”
宋瑜认真想了想，表示赞同：“你说得很有道理。”
文云则听她半晌来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评论，有些生气。“没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营帐忽而走进一个人，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九皇子宋融提着一只关着狐狸的笼子走了进来，这时的少年只有十五岁，在宋瑜现在的回忆里去年宋融还比她矮，今年却已经窜出一个头了，人高马大的，只是脸上还带着稚嫩痕迹。看到他宋瑜才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宋瑜还没看清里面人影，已经先好奇出声：“皇姐关着营帐做什么呢？”
文云则微微俯身：“九殿下。”
宋融扫视二人一眼，笑：“看来是我打扰了。”
文云则脸红：“殿下说笑，陛下命我收集昨日应和诗，所以特来向公主询问。”
宋融了然笑道：“那大人收集完了？”
文云则点头退，临走前回首看了宋瑜，宋瑜接受到目光，有些无语，那意思分明是警告她要好好考虑考虑。
宋融打开笼子，将白狐狸抱到宋瑜手上，“这狐狸毛油光水滑的，摸起来应该舒服，皇姐喜欢吗？”
宋瑜道：“猎场还没开，你怎么猎到？”
宋融得意道：“我偷偷溜进去的。”
宋瑜摸着狐狸毛，一边看着它的样子，尾巴有一丝红毛，和上辈子那只真是一模一样。
宋融见姐姐喜欢，开心道：“方才粟裕姐姐说你们在说话，我就在帐外溜达了一会，正巧听到一桩趣事，皇姐猜猜？”
宋瑜闻言有些好奇，上辈子她没屏退粟裕，文云则骂完徐思莼两人吵架他就走了，紧接着萧融就进来送狐狸，倒是没提到这事。
宋瑜道：“别卖关子了。”
宋融说：“太子和五姐正商量她的亲事，听样子是定了新回京的征北大将军之子徐思莼。”
宋瑜喝茶笑了笑，“听起来是趣事。”
宋融：“皇姐不是也喜欢他吗？那刚才文云也说喜欢皇姐……”
宋瑜：“你倒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宋融：“我还知道一会三哥可能也要过问这事。”
宋瑜：“那你觉得他们之中我该选谁？”
宋融：“我觉得有什么用，皇姐喜欢谁就选谁，我只站在皇姐这边。”
宋瑜听到回答，心中感到温暖。
想起前世的弟弟也是一样的回答，这些人里，只有他是唯一全心全意站在她身后的。那次宫变，也是恰逢他去了通州为她处理通州节度叛变一事。他或许也没想到，他们姐弟一心信任的驸马竟会背叛他们。上一世她死后他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宋瑜不禁抚上了萧融的脸，望着他思绪万千。
宋融奇怪地看着她问，“皇姐怎么了？”
外面传唤开场的鼓声响起。
宋瑜收回了手，笑道：“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