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日后。

    按照计划,练云霄收到了应有的两封密信。

    一封,是睿王的。

    另一封,则是她千里迢迢请到的援兵,肃王。

    “好,来得好!”

    练云霄放下手中来信,面上带笑。

    “这下,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红豆,备车!”

    练云霄高声对着外面的丫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要出去散散心!”

    “是,小姐。”门外的小丫头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

    不过方一转身,却又被叫住了。

    “且等一下!”练云霄又道道,“叫上谷雪一起!”

    “是,小姐!”

    闻言,红豆脸上更是笑意深深,转身便蹦蹦跳跳的活泼离开了。

    只要能出门,只要不在这练家,红豆就总是高兴地不得了。

    尤其,还能和可靠的谷雪姐姐,一起出门。

    一刻钟后,一辆宽敞双驾马车,踏着缓缓马蹄声,离开了幽州城练府,向着郊外早已定好的地方前去。

    半个时辰后,幽州城外,应马山下。

    一辆优哉游哉的马车,伴着几名马上护卫;咕噜噜的滚着车轮,向着前方的应马山而去。

    因着预定计划的缘故,练云霄刻意削减了出行的人数。

    如今这车外,只随意地跟了几骑护卫,数来也不过七八人——这还要算上那赶车的马夫,以及守在一旁的谷雪二人。

    “驾——”

    “驾——”

    伴随着车夫的驾车之声,车内的红豆挑起了小帘,向外看了一眼方向。

    “小姐,前面就是山上了,稍后可要下车过去?”

    小傻丫头红豆,可是真真的以为练云霄今日是出来踏青游玩儿的。是以,她可准备了不少的好东西;只等着到了地方,陪着自家的小姐一边儿的赏景,一边儿的美美吃上一顿。

    若是练云霄此时有心,看上一眼小丫头准备的东西,恐怕这心里也会稍微愧疚上几分。

    毕竟注定要辜负了一顿美食。

    然而练云霄并不知道此事,也不关心此事。

    她只是闻言睁开了那双闭目养神的眸子,并拧紧了眉头。

    前面就到了?

    那这人……怎么还没出现?

    若以前世作为参考,那早在她刚出城门不久,那些打劫她的“匪盗”们,就已经是登台唱戏、开始作怪了。

    可今日,怎么都快到那应马山下了,却还不曾见到这些人的身影?

    难道是这其中,又有了什么不同的变故?

    心中一番思量之后,练云霄这才开口。

    “不急。”她顿了顿,又道,“让马车再慢些,我也好仔细的看看这路上的风景。”

    她露出一个笑容,不动声色的对着车内外的三人道:“毕竟这难得能如此惬意的出来一次,合该要好好的珍惜一下才是。”

    “诶,小姐说的是!”

    小丫头闻言也是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转头对车外的马夫仔细吩咐了几句。

    自家小姐身居六扇门的职位,平日里也都忙的脚不沾地,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空闲的好日子,确实应该好好放松一下才是。

    这么一想,小丫头又想到自己悄悄为练云霄准备的东西,脸上不由笑意更盛。

    希望今日的小姐,能开开心心一整天呀!

    她美滋滋的想着,脸上一点儿也藏不住事儿。

    练云霄看了她一眼,倒是并未说什么,只暗自寻思道,希望今日有谷雪在,等下能照顾好这小丫头。

    车外,景色渐缓,马车顺着她的要求,仿若闲庭信步,一派不急不缓地向着目的地行去。

    一路过于安逸,外面的侍卫们的神色,也都变得闲适许多。

    久等不至那些该上场的人,练云霄也收起了原本的架势,探头向着外面看去。

    她在找那些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

    然而车内的小丫头见了她这副模样,却是着急了起来。

    “小姐,你快快坐好!今日这一身的颜色可是过浅,等下蹭脏了哪里,可就不好看了!”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立刻伸手捧起了练云霄垂在地上的裙摆。

    今日她可是特特、特特地为练云霄准备了一身冰蓝色的服裳,这身颜色,可是分外的不耐脏。且又因为质地关系,便是脏了,也不好收拾遮掩。

    她可不希望等下小姐因为这种小事,坏了一整日的好心情。

    “无妨。”

    练云霄扫了一眼小丫头手中的裙摆,口中淡淡;然其心里却想着,若不是为了演戏不出破绽,她才不会明知道等下有场逃命的戏码,还要穿着这么一身累赘的模样。

    不说旁的,光是这头上的珠钗花簪,等下藏起来的时候,就有够醒目的。

    简直像是个活靶子。

    且还不知道肃王等下,究竟能不能及时赶到。

    若是不能,她怕是还要故意吃些苦头,才能更为取信于人。

    思及心中计划,练云霄眸中神光不由一冷。

    睿王此人,既刚愎自用,又多疑难定,想要真正取信于他,不被怀疑,那势必要下足了苦功夫才行。

    否则一旦令睿王起疑,他那一步一鬼的心思,非要可劲儿的折腾死人不可!

    是以想要对付睿王,那必须得要一步到位!

    令其,深信不疑。

    故而,练云霄这才特意设计了一出戏码,只等肃王配合。

    只要计划中的“变数”不是她,那就算稍后有什么破绽,那被怀疑的目标,也定落不到自己的身上。

    只要不用应付睿王的多疑,那接下来的其他行动,她便能轻松许多。

    是以,还望等下肃王能够“表现不俗”啊!

    一番殷殷期待之下,练云霄久等不至的刺客们,终于登场了。

    “咄!”

    一支利落羽箭,直直飞射在了马车厢外。

    入木三分,显然来者不善。

    “兄弟们,都给我上!”

    “瞧这车马,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

    “把人抢回去,等着赎金到手,咱们接下来的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不怕愁了!”

    “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兄弟们冲啊——”

    对方的演员们大呼着口号,立刻尽职尽责的冲了上来。

    而此方,毫不知情的护卫们,则是对此情景大吃一惊。

    这条路,向来都很安全,今日里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些匪寇?

    何况最近也从未听说过,应马山附近会有这些人呀!

    难道是他们消息有误?

    还是说,这些人是从外地流窜来的,今日……

    “保护小姐!”

    护卫们来不及多想,眼见那些人马已经冲来,只好匆匆将马车围在中央,拔刀率先做好应敌的准备。

    凡事,还是先等安全了再提!

    “弟兄们冲啊——”

    “冲——”

    匪盗来势汹汹,神色毫不作伪,似乎真的要与他们硬碰硬来上那么一场。

    练云霄见状,眼神频频向外,寻着那此时应该粉墨登场的重磅角色。

    但——

    没看到。

    肃王那厮,究竟在搞什么!

    练云霄眉眼一沉,不由在心中骂了起来。

    今日之事,对她来说可谓是极般重要!若是肃王想要从中作鬼,坏了她的好事,那日后可就休要怪她的报复了!

    “兄弟们,速战速决!抢了东西,咱们就走!”

    “冲!直接把那车子连人带马一起端走!”

    演员们互相招呼着,目的也十分明确地向着练云霄所在靠近。

    护卫们也立刻急速应对。

    “你们休想!”

    “大家保护好马车!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小姐!”

    不等此话说罢,双方已是交战起来。

    谷雪作为练云霄的手下,此时正坐在马夫的身旁,也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不过片刻,她就放下了拿剑的手。

    “红豆,照看好车内的东西。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必惊慌。”

    谷雪声淡似冷:“也莫要扰到了小姐。”

    “是,谷雪姐姐。”

    车内的小丫头见谷雪这般说,心里也大定了不少。转而亦对着练云霄道:“小姐,您还是坐下罢。谷雪姐姐既然这般说,那想来定是无事的。您也莫要出手,免得脏了衣物,还得换洗一番。”

    她说罢,便要起身越过练云霄,放下那车帘;免得再看下去,当真是激起了练云霄的兴致,让她就穿着这么一身下去打斗一番。

    那可就要糟了。

    “无妨。”

    练云霄伸手拦住她:“此事蹊跷,我且再看看。”

    “蹊跷?”

    小丫头闻言,睁大了双眼,颇为不解:“小姐,这路外出门会遇到贼人,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还有什么可蹊跷的?要我说,今日就是咱们的运气不大好罢了。”

    “您呀,也莫要是想太多。”小丫头笑嘻嘻的捂着嘴,偷偷损了一句道,“此事总不能是老爷的仇家做的。”

    言者无心,听者却是上了心。

    练文鸿的仇家。

    那简直——是多的数不胜数!

    除了那些个江湖恩怨,以及朝堂党争之外,便是他的丈岳都对他分外不满。

    也不知道当年,这两家的姻亲,究竟是怎么结成的。

    难不成,还能是练文鸿将那花家的大小姐,给绑到了府中不成?

    说起这夫妻二人,练云霄便是只觉一言难尽。

    尤其她的母亲,花微月。

    怎么说呢?

    不好说。

    练云霄心中一言难尽;刚要闭上眼睛,将此事甩出脑海时,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花微月,她的母亲:乃是花家堡的大小姐。

    而她的外家,则是明月山庄。

    但她从小便长在明月庄,学的也是明月庄的绝技“晦月剑法”。

    此剑法虽然听着一般,甚至瞧着便不像是什么花里胡哨,更倾向于实战派的风格。

    但当年,令这明月山庄声名鹊起的,却正是其主风盈虚晦月剑法中的一招“明月谢天下”。

    见者无不惊绝,更是赞其为“月下只此一剑”。

    而好巧不巧,花微月,乃是她那一代人中,此招学的最为精妙之人。

    若是她不曾记错,明月山庄历代的庄主佩剑——护月,就在她的母亲花微月的手上!

    可上一世,直到她身死,也从未听闻明月山庄有人前来索要这柄剑。

    他们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要?

    若是她将这柄剑送还明月庄,那……

    正待深思之时,远处却乍然飞驰而来一匹良驹,打断了她的思绪。其背身上,一名虎背蜂腰、面貌英挺刚毅的男人,正不断挽弓反身搭射。

    只这一个照面,练云霄便蹙起了眉头。

    虽说今日这出戏,是睿王自导自演的不错,但这此时的来人可不是睿王!

    睿王他虽然长得也算不错,可根本不是这一挂的类型。

    也更不是肃王!

    若是她没瞧错的话,这人分明是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晋王——临飞真!

    他怎会在此?

    练云霄心中立刻琢磨了起来。

    上一世可没有这等的变故,难道只是因为她把肃王也拉了过来?

    但这也不对,她可不记得那肃王与晋王之间的关系好到哪里去!

    “驾!驾!”

    正当她思索之时,眼中又冲进了另一匹马。

    这一次,终于是她等的肃王来了。

    只是,跟在这肃王身后的,竟还有一连串的尾巴!

    “让开!快让开!”

    “滚开!”

    两匹良驹,一前一后的接近了练云霄的马车,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几方就径直混战做了一团。

    “小姐!”

    听着外面一片混乱,车内的小丫头再次害怕了起来。她紧紧抓着练云霄的袖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看外面,又看看里面,也不知此时究竟该如何是好。

    “你且在里面好生待着,万万不要出去,明白吗?”

    练云霄叮嘱她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不下车,你就绝不会出事,听清楚了吗?”

    “那小姐你呢?”

    “你小姐我的本事,还用得着说吗?”

    练云霄言罢,便是操起一旁的佩剑,掀开车帘冲了出去。

    “小姐小心!”

    红豆虽说也是学过几分拳脚,但到底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在此时根本派不得任何用处,能够照顾好她自己,不给旁人添乱,就已是最好。

    所以曾经,她能死在练云霄之前,或许也是好事一件。

    再说练云霄,冲出了马车,便直奔肃王身前。

    肃王也有意无意,驾马向着她这边杀来。

    暗处,目睹着原本尽在掌握之中的一切,却忽然横遭生变的睿王,则是咬紧了自己后槽牙。

    “该死,他们这群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愤怒的恼火道:“还有这两个碍事的家伙,此时不应该是在皇城吗?!”

    他们此时不应该皇城和那个疯子扯锯拉锯吗,怎么会都出现在这里?!

    还这么碰巧的坏了自己的好事儿?

    睿王眼中满是疑虑,他身旁的谋士亦是小心翼翼开口。

    “王爷,现下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样?”

    只听睿王大为火光道:“都给我上!绝不能到嘴的鸭子,都让人给我抢了!”

    “是!”

    谋士闻言,立即便知晓了睿王的心思。转身,他便对着身后早已准备的众人挥手。

    “快上快上!还不赶紧去帮王爷抢人!”

    “绝不能让练云霄落到其他人手里,从而坏了王爷的大计!”

    睿王麾下得令,纷纷自掩身的山林间冲了出来。

    不消片刻,一队训练有素的兵马便也出现在了大道之上。

    “前方何人作乱?!”

    一声呼喊,睿王的人马也正式登场。

    人群纷乱中,练云霄却是一下就认出了那队人马最前方的俊朗青年,正是睿王临飞景。

    “不好,他来了!”

    她正在心里暗道了一声糟,没成想下一秒,自己就被人揽腰抱上了一匹良驹。

    “小姐可坐稳了,本王这就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肃王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接着又回头对晋王高声喊道:“本王自这边突围,你我二人分开行动!”

    “好!”

    晋王背对他们高高应了一声,似乎无暇关注这边的情况。

    而那边,坐在马上,宛如置身事外的睿王,见到练云霄被人带走,即刻便坐不住了。

    “二位兄弟,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他大喊着,丢下了原本隐藏身份的计划,径直拍马直奔着肃王而来。

    然而早有准备的肃王,却是带着练云霄,径直向着应马山的方向奔去。

    “你这情郎,倒是追得紧啊。”

    马上,肃王朗声而笑:“你说,等下你我二人若是掉了下去,他会不会也跟着一同跳下来,誓要为你殉情?”

    “王爷还是看路的好!”

    练云霄沉着脸道:“等下若是跳错了地方,你我可就真要赌上一命了!”

    “哈哈哈——本王的安排,你且放心!”

    肃王又是一笑,宛如一切尽在掌握。

    练云霄却并不如他这般乐观。

    尤其是她似乎隐隐约约的,耳边听到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唤。

    但根本听不清究竟是什么话。

    只是这令她原本安定的把握,也开始变得动摇起来。心中暗自思量等下不会出什么变故的同时,眸光也愈发警惕的四处戒备逡巡。

    “驾——”

    “驾!”

    肃王纵马扬鞭,目标直冲应马山旁的一道断崖。身后,还跟着一串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瞧起来,他似乎确实是慌不择路的模样。而非早有预谋。

    不久,二人便被追到了悬崖边。

    悬前空无一物,干净的一览无余。

    肃王带着练云霄一同下了马。

    “我这可是一匹好马。”

    肃王面带惋惜,与她道:“可不能折在这里。”

    练云霄闻言,不由向着那良驹看去。

    她知道这匹马。

    肃王临飞鸢,一生行事诡谲莫测,喜怒无常,手段乖张狠厉——让人难以揣摩其心意。

    但唯有一事,倒是天下皆知的。

    他的爱马——雪燕驹。

    身若流光,踏雪飞燕,是为此驹名由。

    据闻,此驹出世三日起,便被肃王亲养在府中;肃王深爱此驹,无论梳洗喂食训练,皆由其一手包办,轻易不得使人近前。

    若有擅碰此驹者,定会被打出那肃王府!

    是以私下亦有传闻贬损他:这不近女色的肃王,怕不是把这畜生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不过,练云霄倒是没想到,这般宝贵这匹良驹的临飞鸢,今日竟然会带着它来。

    “王爷既是不舍,又何必非要带此良驹?”

    练云霄淡淡道:“睿王可不会帮你养马。”

    “他便是想,也没那个本事!”

    肃王朗笑一声,松开马缰,带着练云霄又向那崖边走了几步。

    练云霄闻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若不是两人此时为盟友,她倒是真想直接一脚把这男人给踹下去!

    臭显摆!

    彼时睿王距离二人还有些距离,肃王抬眼瞧了瞧正马不停蹄赶来的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断崖。

    “小姐,可是准备好了?”

    他眸中含笑,揽着练云霄的腰身道:“本王可是要跳了。”

    练云霄闭了闭眼睛,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好了,你可莫要半路把我丢下去才是。”

    “小姐放心,本王的力气,还不至于此。”

    肃王言罢,又是仰天大笑了一声,随即便抱着练云霄转身要跳。

    他的这副模样,在睿王看来,便是被逼上了绝路,意图险搏生机。

    “该死!”

    他狠狠咬牙,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反手抽出弓箭,直接向着肃王瞄准。

    无论如何,练云霄作为六扇门的“交换筹码”,是绝不能就这么落到肃王的手中!

    此时肃王背着身,倒是未曾料到这睿王竟是如此反应。

    练云霄更是没想到,睿王能这么蠢。

    于是待到破空之声传来时,二人已失了躲避的先机。

    “小心!”

    练云霄用力一推,意图推离肃王,躲开这一击;然却忘了此时二人正拥在一起。于是这一下,两人便滚做了一团,接着又毫无预兆的向着山崖下滚了下去。

    嗯,距离他们二人之前预定的跳崖点,倒是不远。

    只不过,一个在侧面,一个在另一侧面罢了。

    咕噜咕噜,咕噜噜~~

    二人咕哩咕咚的向着山崖下滚去,要是顺利的话,此时根本抽不出手的二人,恐怕就要这么径直滚下去,直接摔死了。

    死了倒也好,恰巧能掩盖睿王刚才那不过脑子的行为。

    可惜,天不遂某些人的愿。

    就在这二人滚过一个洞口的时候,一条藤蔓,忽然自洞内激射而出,三两下便缠绕在了二人的身上。接着又是狠狠一扽,径直将两人咕噜咕咚的滚进了洞内。

    “噗通!”

    毫不留情的一声重响,二人被摔的更是七荤八素。

    “哦哟哟,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啊?”

    “怎么还有人这么着,在这地方殉情的?”

    “该说果然不愧是风水宝地吗?”

    熟悉的轻快少女音传来,滚得晕头涨脑的练云霄,顿时因此清醒了不少。

    她费力的扯开了身上的藤蔓,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瞳色异常的少女,此时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膝盖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狼狈的二人。

    “但还是觉得好可怜哦——”

    少女拖长了调子:“毕竟摔死,真的很疼的哦。”

    “白……白大人?”

    练云霄有气无力的冲着少女吐出一个名号。

    “哟,这不是我们的云霄女侠吗?”

    “这边这位……哦哟,居然是我们的肃王殿下。”

    “二位这可是在此殉情?”

    “哎呀呀,那我这是不是做了一件坏事?”

    少女笑嘻嘻的说着,端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

    练云霄无暇理会她的玩笑话,闭上眼睛用力的缓了缓,这才终于压下了那阵天翻地覆的感觉。

    片刻后,她起身坐在一旁,先是打量了一番这洞内模样:一个土洞,非是天然形成。且看那泥土模样,显然是新鲜成立不久的——或许就在刚刚?

    随后,她这才扭头看向不知缘何出现在此的少女。

    “白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练云霄拧眉问道,同时心中也泛起了一阵狐疑。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挖洞呀?”

    少女理所当然道:“不然还能做什么?”

    此时,也收拾好了自己、缓过神来的肃王,闻言便是冷笑一声。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不在京城里待着,反而是跑到千里之外的幽州城郊的悬崖边上挖洞?”

    他似笑非笑道:“阁下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少女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幽幽道:“总比你们两个跑到这里来殉情的好。”

    二人顿时哑口无言。

    然而只是片刻,肃王便起了杀意。

    毕竟,少帝走狗锦衣卫,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今日这锦衣卫指挥使既然见到了他们二人在一处,那么今晚,恐怕少帝那边也当知晓了此事。

    尽管谁也不知道,当初少帝为何要下令朝中人不得与六扇门有私。

    但毕竟代王还活着。

    只要代王一天还活着,那少帝的话,就不能当成是放屁!

    练云霄第一时间察觉肃王的意图,随即迅速按下了肃王欲出手的动作。

    眼前的少女来历不明,身份古怪——尽管明面儿上,这是朝廷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可是人类,真的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所以若是双方当真在此动手,那胜者可不好说。

    “使者莫怪。”

    练云霄缓缓道:“今日我本是外出散心,不想半路却遇到了山上那些贼人。正是冲杀之间,却又遭遇被另一伙人追杀的肃王。”

    “这一番混乱之下,我们二人这才一同跌落了悬崖。”

    她解释罢前因后果,又祸水东引。

    “说来,今日之事,也实在是巧合。”

    “我与肃王二人都被追杀到了一处不说,偏偏还见到了另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而细究起来,我与王爷之所以会这般狼狈滚落悬崖、险些丧命,也都还是要托了此人的福。”

    少女似乎是听得兴味,挑了挑眉,顺着她问道:“是谁?”

    “睿王。”

    练云霄道:“若非是睿王意图射杀我二人,我二人也绝不会这般手忙脚乱的径直滚落下来。方才如果不是使者出手相救,我二人恐怕这一路滚跌下去,定然是九死无生的结局。”

    “睿王?”

    少女果然露出了一丝更为感兴趣的神色。

    她顺着练云霄的思路猜测道:“所以你是觉得,他这是故意把你们两个人都引到了这一处,然后又打算一箭双雕的将你们两个,都给解决了是吗?”

    “使者明鉴。”

    “哦——原来如此。”

    少女意味深长道:“这下我知道了。”

    “睿王,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少女如此说道,极为明显的意有所指。

    “是。”

    练云霄应了一声,心里猜测着少女的想法继续说道:“他今日出现在此处,且还意图射杀我等,实在可疑。”

    “确实可疑,确实可疑。”

    少女连连点头,似是认同极了练云霄的这一番说辞。

    然而其实,她信或者不信,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们三人在此时,统一了一个口径。

    “今日,当真是多谢使者的救命之恩。”

    练云霄拱手致谢:“他日,我练云霄必涌泉相报!”

    少女眨了眨眼睛,狡黠的故意恶劣问道:“那你是要报我,还是报帝下?”

    她可真坏。

    练云霄没有立刻作答,因为她正在心里骂这少女。

    嘴皮子动了又动,半晌,练云霄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好话。

    肃王也是审视着眼前的少女,没有轻易开口。

    见状,少女又是欢快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

    她先送了一个台阶。

    练云霄立刻便顺着走了下来。

    “也是我等打扰了使者办事在先。”

    “没什么打扰的。”

    少女摆了摆手。

    “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笑着道:“这边啊,是衍太子的墓。”

    衍太子?

    闻言,练云霄不由惊异:“前朝太子之墓?”

    肃王亦是皱起眉头:“挖那位太子的墓,你们……”

    “传说他被人给分尸,镇压在了不同的地方。”

    少女径直继续说道:“帝下善心,想要给他一个全尸。所以我这不就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嘛?”

    “是少帝的意思?”

    练云霄的眉头又紧紧皱在了一起。

    “是呀,不然还能是谁呢?”

    少女笑嘻嘻道:“可惜,传说是真的,里面只有他的旧物。”

    说到此,她又苦着脸道:“这下好了,又要满世界的跑,去找这位衍朝太子的身体了。唉,可真是麻烦。”

    “你们俩,要是想走的话,可以从里面顺着我们来的那条路离开?”

    “当然,要是不想的话,我也不拦着你们继续从这边走。”

    “左右下面是一条河,摔是摔不死的。”

    少女诚心建议着,像是丝毫无半点的险恶用心。

    然她面前二人,却具是陷入了沉思。

    少帝行事,一向古怪。

    却没曾想到,还能古怪成这样。

    要为前朝太子收尸这种话,恐怕也只有这位能够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

    否则若是换了旁人,莫不以为定是那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理当诛灭才是。

    但这是当朝帝下的意思。

    “帝下心善。”练云霄只能道,“那位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亦会感念帝下仁心。”

    肃王却是想到了另一桩事。

    “听闻衍太子旧部,至今仍在求一个公道,此举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倒确是一桩美谈。”

    他微微一笑:“帝下倒是深谋远虑。”

    前朝为衍,距今其实不过百年。

    然其究竟如何覆灭之事,却实属扑朔迷离至极。

    且不提这史上,板着手指头去数,都数不来的能有几个于国力鼎盛之时,便猝然毁灭于一夕之间的王朝。

    便是这衍朝最后一位储君太子之死,亦是古怪又古怪的事情。

    有言说,这位太子当年,是因经不住那权力的诱惑,想要迫不及待继位,故而才当真去做了那谋反之事;又因过于心急,从而导致事情的提前败露,这才引得末帝失望,斩首于宫中。

    有言说,这位太子其实是遭巫蛊陷害,临终之时早已无了人样,只求一死能够解脱;而末帝亦是含泪斩杀后,因大悲后继无人之事,故而帝后携手与太子一同自焚于宫中。

    但亦是有言说,这位太子……

    乃是推演所得的“灭世之人”。

    是以神佛亲自出手,将其灭杀。

    又恐其血脉之后,亦得此命,故而于那翻手云雨之间,索性将这整个王朝都给解决了。

    此等传言,不可谓之不离奇。

    更为离奇的,还有关于那些揭竿而起之人。

    或是说那些人是衍太子的旧部,为太子冤屈而反;或是说那些人乃天神指命,故而新任天子之名,实至名归。

    更有言之,本朝开国之人,莫不是神佛降身,只为拨乱反正。

    ——这一句,倒是恰好应证了本朝开国的那位,自称为佛陀坐下善子之言。

    是以信者,颇多。

    “既是那一位的眠处,我等又误入,于情于理,确实应当拜会一番。”

    肃王勾着一抹笑,向练云霄问道:“小姐以为如何?”

    “殿下此言在理。”练云霄赞同道。

    她倒也确实想要进去看上一看。

    不为别的。

    只因曾听过的另一个传言。

    衍朝末代太子,乃有神佛之相。

    而衍朝,亦盛佛行。

    **

    “不知能否请使者,为我们引路?”

    练云霄拱手而问:“到底是位传奇之人所在,我等实在不愿冒犯了去。”

    “嗐!”

    少女闻言,又是一叹:“他尸体都没在这儿,连牌位都还是我们刚才帮他刻的。”

    “要不是有个碑和他曾经的贴身之物都在这里,倒还真不好说这地方是不是他的。”

    少女想了想,又起身拍了拍衣摆道:“不过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就走吧。”

    言罢,她便跳下了那石头,转身向着身后深处走去。

    练云霄与肃王也不拖沓,即刻跟上。

    洞穴狭长幽深,内部未置火把,然却有光亮自墙壁上映射而出。

    许是有人做了点什么神奇的手脚。

    一路蜿蜒曲折,步履未停的不知走了多久,这才终于行至尽头。

    一座巨大的石门,正敞开着双扇,似是迎客来。

    这石门外平平无奇,仿佛简单一山洞。

    但只一步之差,便是别有洞天。

    不说其内雕梁画栋,宛如宮楼殿宇;便是这迎面而来的几尊镇墓像,都是手持金器银饰,头戴三重珠玉宝冠。

    生龙活虎,宛若真神在此。

    这豪横的,怕是衍朝历代皇帝睡的那皇陵,也根本不能比。

    “回来了?”

    蓝衣的少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

    “你怎么拿着一把锄头?”

    少女惊奇道:“我的好哥哥,你难不成还要在这里锄大地,种粮草?”

    “他的棺椁,和之前判断的没错。”少女的兄长并未理会她的闲话,直接开口道:“共计有五层,且层层焊死下一层,每层下方皆有一阵法。”

    “最下层的,尚未剥开,但与最初的预判,恐怕也八九不离十。”

    “哇哦——”

    少女发出一声惊叹。

    “一棺四椁,外加这三层椁室,这可是偷偷摸摸的凑齐了七重椁的天子礼啊!”

    “但你要说尊敬吧,也不对啊?”

    “谁家尊敬了,还要整点诅咒封印上去?”

    “这又爱又恨的……”

    少女摸着下巴纳闷道:“按照目前拆开的那些阵法来看,确实是用来镇压的,没错吧?”

    “确实无疑。”

    她的哥哥颔首道:“但棺中无尸。这阵法,自原理上来说,并不能生效。”

    “不能生效啊……”

    少女食指点着下巴深思了起来。

    “能做出这么大手笔的人,和当年将衍太子肢解的……会是同一人吗?”

    “若是的话,那当年这地方,又究竟为何没能用到呢?”

    少女一边想着,一边不由敲了敲脑袋,颇为费解。

    一旁的练云霄闻言,也是深感奇怪。

    上辈子,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她似乎听百目君曾说过,衍太子之首,就在镜楼……活着?

    若是没记错,当年百目君依稀是这么说的。

    “那脑袋,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整日里一个不注意,就四处的喷火。”

    “哪天……他若是真烧了本君就安置在隔壁的书楼,本君也便就真要拿他做球踢了去!”

    “明明有脑子却不肯讲道理,只会哇呀呀的乱叫,真是每每瞧见他,都……”

    都什么来着?

    想泼冷水?

    还是一肚子的火气?

    后面的话,她倒是记不清了。

    但衍太子的脑袋,就在镜楼,而且是在百目君的眼前这件事,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现在,这件事,她要告诉眼前的这一对少年吗?

    练云霄深思了起来。

    按照少女方才所说,这一棺四椁,外三室的置备,确实为衍朝天子礼没错。

    所以这里确实应当是衍太子的墓,也极有可能。

    但……

    练云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对少年。

    但这两人,皆是少帝的人。

    此事,她应该告诉少帝吗?

    练云霄犹豫了起来。

    另外,她隐隐还有种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这令她的眼神,也不由得向着内里不断瞧去。

    “……你说那件事,该不会也是真的吧?”

    少女掩唇在哥哥的耳边嘀嘀咕咕。

    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瞧便让人知道,准又是没在想什么好事。

    很快,她的眼神又落在了练云霄的身上,注意到了练云霄的神色。于是,她顿了顿,放下了遮着嘴巴说悄悄话的手。

    “想进去看看吗?”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坏笑。

    这令两人心中都警铃大作,练云霄更是要直接拒绝。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这破地方,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你想进去看看,那就进去看看呗。”

    少女欢快的挽上练云霄的胳膊,径直就带着她向内走去。

    “走吧走吧,来都来了,不看看这也说不过去嘛~”

    她嬉笑着,极为热情的拉着练云霄便直入了内殿,径直向着衍太子的棺床奔去。

    “大人小心,莫要失足落进去!”

    棺床内外,已被挖开一个极深的沟渠,不少人正站在一旁继续施工。

    “大人,这棺外另有图腾难辨,不知究竟是何用意,还望小心,莫要中了坏招。”

    “晓得晓得,接着忙你们的吧,出不了事情的!”

    少女随意挥挥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带着练云霄几步,便轻巧到了最内的棺材前。

    这棺材已被打开,外面包裹着的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皮子,也大刺刺地被摊在地上;内部则堆满了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这里面,全是衍太子生前用过的东西。”

    “但你要说是衣冠冢吧,哪儿有把人家的喝水杯子和定情信物也丢进去的?”

    少女俯身挑出一枚簪子,放在眼前比划。

    那枚簪子通体殷红,血色透亮,宛如焰浆在内,随着角度变换而径自流动不息。

    练云霄认得这枚簪子。

    但她却不知道,这竟然是衍太子的东西。

    “不过好像也不奇怪?”

    少女举着簪子道:“他都死了,人家就把这簪子给他陪葬,也算的上是一种……婉拒?”

    “生死不同路,一别各两宽?”

    肃王闻言,不由一笑。

    “哈哈哈,倘若真是如此,那衍太子的这位心上人,倒也真是一位妙人儿。”

    “唔……这话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会怎么想。”

    少女小声咕哝了一句,并未令人听得清楚。

    练云霄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方一来到这棺前,便立刻仿佛是有那么一根线儿,在牵着她一样,令她不自觉的俯身、俯身、再俯身。

    直到——

    “噗通!”

    一声。

    掉了进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