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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丛兰(朱清减)

    ——幽谷丛兰——

    再次见到萧珩,是二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商丘皇帝微服私访,竟也巡到了都苑边境的小水乡里。距离豫王府满门抄斩已然过去三年,三年来商丘在主将霍骁的带领下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很快便一统天下,盛世太平。

    我惊叹于霍骁的军事谋略,同时又觉得可笑至极。

    三年前的那个不眠夜,带着五百官兵扫荡豫王府的,正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将军,霍骁。

    我知道他是秉公办事,我不怪他。我也清楚地知道,是谁对他下达的命令,让他不得不从。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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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萧珩,说起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我的母亲是陵乐郡主,当初蛰京城中颇负盛誉的高门贵女,才貌兼佳,备受蛰京城中名门子弟的追求。可她偏偏就看中了我的父亲,即使清楚他常年身处边疆征战沙场,也在所不惜。

    蛰京城中关于我爹娘爱情的传闻倒是有很多。可惜红颜薄命,在我年幼之时母亲便黯然病逝。彼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平时日热热闹闹的府邸里突然挂起了很多白布白帘,豫王府大堂中央躺着一副巨大的木床,他们说母亲睡在里面。

    我不解,抬头看见门中央的白色锦花。

    “这么冷的天,娘睡在这木盒子里不会冷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循声望过去,赫然是方才年少的太子殿下。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才开口道:“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珩,那年我十二岁,金钗之年;萧珩也不过十五岁,束发之年。

    自那日起,我们之间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我好奇宫中那些稀奇古怪金光闪闪的稀罕玩意儿,他知道我的性子,每每有机会出宫都会带来给我。

    直到一年后一次寻欢醉酒,我学着母亲生前的模样执笔挥墨,写下了我人生中第一首诗。不曾想就是这首我酒醉时的趁兴之作,居然在城中广为流传,我也因此被冠上了“才女”的名号。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惊坐而起,所以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写出那样的词句的?

    而那也只不过是年方豆蔻的我,初试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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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萧珩的情谊,最开始应当只是普普通通的友情,最多不过是宛若兄妹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和他的情感逐渐有些变质了,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和从前一样澄澈,反而更多了些柔和与温情。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的生辰,他正式许诺会娶我为妻。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举杯站在月色之下,对影成三人,竖着三指抵着头:“我萧珩此生,非你朱清减不娶!”

    我笑着,只当他是玩笑话:“你都是太子了,怎么娶我?”

    “太子怎么不能娶你?”

    我故作慵懒,眨了眨眼:“这个嘛……我生性放荡不羁,什么温婉才女都是做给外人看样子的。我啊,就像沙场里奔腾不息的野马,我可做不了你后宫里的金丝雀。”

    原本只是想逗逗他,不曾想当晚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皇帝,口口声声请求废除太子职位。

    惊愕的同时,我更多的是心动。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要是能够和他在一起,金丝雀也不是不行。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缥缈幻梦一般,随着豫王府那场彻夜的大火消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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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偷许我入宫,改名换姓做他的妃子。可我怎么能放得下,我怎么能放得下弑父之仇,怎么能放得下这世代的恩怨情仇。

    我终究成不了他的金丝雀。宫门一入深似海,他准许我出城,逍遥天外。

    三年来我总是重复着一个梦魇,梦里商丘国破家亡,我换上一身戎装身骑白马,奋不顾身踏向沙场。

    梦中的萧珩,后宫妻妾成群。我跪在大殿中央复命,皇后和他坐在高堂之上,在他身侧挽着手,不住安抚着。

    好一个帝后恩爱的盛景。

    即使最终梦醒又如何?事实依旧如此。梦里梦外,我们都注定不能在一起。

    或许,这梦境便是最好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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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阔别多年,再次相见时,他没有认出我。

    也是了,三年过去,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才冠京城的才女,也不是梦中替国出征的巾帼将军。我只是一介平民,守着街边小摊卖力地叫卖着。

    三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我看见身着常服的萧珩领着皇后,是我梦中见过的那位。他们手挽着手,看起来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我默默地坐在一旁,抬起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

    年少时的诺言,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打磨 ,我不怪他,我只怪此生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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