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道路条件有限，也没通高速，直达车路线开通的有限。到省城，普通客运班车要走四天，如果坐昼夜行驶的卧铺大巴，只需要两天一夜，但直达的卧铺大巴只有市区才有。

    姜财兴、陈秀兰带着姜荀姐妹俩先从边城坐车到市区。刚到市区的客运站下车，就有人迎上来主动询问：“去哪里？去哪里？要不要坐车？”

    “……有没有去省城的？”

    姜财兴：“去省城，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娃娃，多少钱？”

    九十年代，客运班车还是绝大部分人出行的首选，客流量有保证，各站点排的班次都很多。非黄金时段的班次，不一定每天都能坐满，车子的老板会让人或是司机去门口拉客。为了抢到乘客，各车都是花样尽出。

    客运站是按照座位数收司机的钱，但这时候查超载不严格，如果能多拉几个乘客，这几个乘客的票钱，就全都是司机的。所以，几乎每一趟车都会有人拉客。

    陈秀兰、姜财兴带着两个娃一大家子特别显眼，一下车就就有人来询问。

    拉客的人往姜荀和姜蘅处瞄：“你这两个娃娃都大了，去站上买票要补儿童票的钱，我带你直接跟司机买，娃娃的钱就不要了，只要你们两个大人的票钱，怎么样？”

    “便宜点，便宜点。我们坐到省城，不是半途下车。”

    ……

    姜财兴、陈秀兰讲了半天，不止姜荀姐妹俩不用花钱，还给两个大人一人减了二十块钱，路上的吃饭前就这么节省出来。陈秀兰很开心，她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唯一的问题，贪便宜的后果就是，她们乘的居然是最后一班车，一直等到下午七点才发车，硬生生的在车上等了两个多小时。

    这也算是这年头乘卧铺大巴必须接受的现实。赶时间的人不会来坐大巴车，来坐的必然都是路上留足了充足时间的人。

    姜荀逗着姜蘅玩一下，跟爸爸、妈妈说说话，时间也不觉得难熬。她难受是车开动以后，好在她妈早有准备，在车刚开动就让她吃了一片晕车药，然后她就一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昏昏沉沉直到第二天早上。

    司机此时把车停在一个大站。这个站上车、下车的乘客都多。陈秀兰把姜荀叫醒，上厕所、洗漱。洗漱完买了早点，回车上吃。

    车上并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卧铺大巴车显然比一般的客运班车管的严。司机就坐在门口，不是本车的乘客，不允许上车。

    一路上停停走走，到省城的时候，恰好是早上。一路昏睡，到了车站，在公共洗手池那里洗漱，在车站旁边的早点铺叫了早点，再在隔壁小卖部买一份市区交通地图，一家子，头碰头的研究去白草湾的公交路线。

    地图这种东西，只要掌握看的方法，其实很容易看懂。姜荀方向感一般，上大学后，想出去玩，但穷学生打不起车，只能公交车出行，由此被迫学会看地图技能。

    这会指着地图，一边看一边给他妈解说。陈秀兰看她说得头头是道，确实是看得懂的样子，不由稀奇：“阿荀还真的会看地图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让妈妈带你来乱说的。”

    姜荀一脑门黑线：“妈你不相信我，还带我来啊？”

    陈秀兰笑容明朗：“因为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若不是特别想来，是不会那么缠着我的。我想，你已经是能自己挣钱的人了，只要不耽误学习，多出来看看也好。”

    ……她妈真是！

    突然来这么一下，有没有考虑过伪小孩儿的感受？！

    姜荀装作认真看地图，用力的盯着，才能忍住让自己不哭出来。她妈不是完美的妈妈，有很多缺点，可是优点也很突出。

    有时候会被她的缺点伤害，又会被她的优点措不及防的爱到。可这是她独一无二的妈妈呀。

    姜荀咬着下嘴唇，克制着汹涌的情绪，认真看地图：“研究明白了，走吧，过去坐车。”

    这年头管理真的太不严了，都是发往省城的卧铺大巴，下车站点却五花八门。姜荀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最离谱的一趟，下车地点直接是某郊区停车场，她倒腾了好几个小时才到校。

    她们乘坐的这趟车，到站地点比较正规，省了姜荀许多功夫。出站过一个红绿灯，就有她们要做那趟车的站牌。

    姜荀大致把路线说了说，姜财兴和陈秀兰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姜蘅不用发表意见。一家四口出了早点铺，姜财兴牵着姜荀在前面领路，陈秀兰牵着姜蘅。

    “……妈妈，一会儿过红绿灯，你牵着姜蘅，注意变灯啊。”

    这附近人流量很多，红绿灯口，等变灯的汽车不多，但自行车一辆挨着一辆，挤得密密麻麻。第一次变灯，姜荀拽着她爸过去了，她妈和姜蘅呆呆的留在原地，居然没跟上。

    姜财兴急得跳脚：“……她们怎么没跟上？现在怎么办？”

    姜荀保持冷静：“爸，别急，等再变灯，我们过去接她们一下。”

    等着再次变灯，姜荀拽上她爸就跑，父女俩飞快的跑过去。

    “妈妈？”

    陈秀兰无措的看着她：“大囡，这车太多了，骑车的怎么不让人呢？”

    也是，她妈再怎么能干，那也只是在农村里。她一次大城市都没来过，这是第一次。姜荀：“因为他们骑车的也在赶着过马路啊。这样，爸爸，你抱蘅蘅，我拉着妈妈，等变灯，我喊跑，我们就一起往街对面跑。”

    “好。”

    姜财兴狠狠点头。

    明明只是简单的过马路，一家子，却拿出了冲锋陷阵的勇气和觉悟来。姜荀抓紧她妈的手，盯着红绿灯看，姜财兴直接把姜蘅扛了起来，也跟着姜荀一起盯着，耳朵竖得高高的，就等着一声令下往前冲。

    “爸，妈，准备！”

    “好！”

    明显能感觉到她父母一瞬间的紧绷。

    “爸，冲！妈，走！”

    姜荀牵着妈妈冲了出去，她爸半点不落后，紧紧跟上。姜蘅无忧无虑，哈哈笑着，童音清脆：“爸爸冲啊！我们快追姐姐和妈妈。”

    “啊呀！我们过来了！”

    一家子脚步堪堪站稳，绿灯变成了红灯。自行车大军就像被堵住的泄水口，红绿灯才变灯，立即熙熙攘攘的倾泄而出。

    陈秀兰凝视着自行车大军，感慨：“不愧是省城，过个马路都这么大阵仗，咱们小地方可没这么多人。”

    “嗯嗯。”

    姜荀也不催促，任由她爸妈就站那儿，围观了两个红绿灯变灯，看着路口的自行车，一茬接一茬的过去。反正也不赶时间。

    克服了过马路的问题，一家子还要面对乘公交车的挑战。这个必须提前说清楚：“……妈，每趟公交车，每个站点停靠的时间是有限制的，用最快速度挤上去，除了让一下老人家和小孩儿，不要管其他人。有很多扒手会故意跟你一起挤车，趁你赶车不注意就掏你的兜，这种一般都是青壮，拿出力气挤开他上车，不要怕，就是要看好自己东西。”

    “……爸爸你抱着姜蘅，我跟妈妈，就算没挤上一趟车也不要怕，记牢我告诉你们的下车站点，听着车里的播报，到站点汇合就行。”

    “嗯嗯。”

    陈秀兰和姜财兴就像两个小学生似的，认真听，认真记，特别乖巧听话。许是姜荀“预防针”打得好，挤公交车的时候，陈秀兰、姜财兴仗着干惯了活儿、力气充足的优势，硬是一家子四口人，齐齐整整的挤上了同一趟公交车。

    上了车，站在人群中，跟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四目相对，姜蘅懵懂，其他三人却都笑了，就像打了大胜仗。

    陈秀兰感慨：“还好带了阿荀，若是让我自己一个人，我可弄不来这些。”

    姜荀：“所以，妈妈，如果以后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我建议还是打车吧。我怕你把自己弄丢了，就不要省那点钱了。”

    “……”

    陈秀兰顿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的笑出来，语气复杂：“那确实。”

    一家子跟着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走，因为有姜蘅，还有个小伙子给让了个座位。谢过小伙子后，姜荀让她妈和她爸轮流抱着姜蘅去坐，她自己则拉着座椅后背，一路慢慢的站过去。

    转了三路公交车，陈秀兰、姜财兴挤着挤着也挤出了经验，再不用姜荀叮嘱，一家子都能挤上同一趟公交车。

    “……下一站白草湾批发市场，要下车的乘客请准备。”

    车上的广播里，提醒着站点。陈秀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一听明白立即拉姜荀：“阿荀，下一站就到了。”

    “嗯，我们提前过去车门边。爸爸辛苦点，还是抱一下姜蘅，下车注意拉好扶手，可能会有赶着下车的人用力挤，小心不要被挤摔跤了。”

    “嗯。”

    姜财兴答应着，一双眼却不由扫射四周，充满防备，看谁都像是可能会挤到他的。很快公交车到站，姜荀大声喊：“前面有小孩儿，不要挤，慢慢下，。”

    平平安安的下车，刚站定，感觉有什么从头顶掠过，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手里高高领着两轮的小拉车，从她旁边匆匆过去。

    就是这样的。

    有些来进货的小老板，早上来，下午就要赶着回去。但又舍不得打车，乘公交比较耗时，就靠挤其他环节的时间来节省时间，每一步都像后面有狗追，跑得飞快。

    这种景象，在未来很多年里，都是白草湾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