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着的草药,回家晚上睡觉前,陈秀兰就给姜荀取掉了。小孩儿皮肤嫩,就这么包了几个小时,皮肤就捂得通红发皱,又疼又痒。
陈秀兰看着女儿的脚,忍不住抹眼泪。
“妈?”
姜荀叫了她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陈秀兰:“没事,妈妈只是……”
陈秀兰捂着脸,忍着抽泣,还是难掩痛苦:“我的阿荀受委屈了。”
姜荀:“……”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确实委屈过,不懂父母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来边城,如果不来边城,那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
但现在,在她已经成长经历过成年人的世界后,她对父母多了许多理解和包容。如果可以,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呢?不过都是为了生活。
“妈妈,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以前还傻乎乎的,现在,居然一下子变这么聪明了。今天的事情,妈妈都没你想得多,想得周到。呜呜呜……都怪你爸,我的阿荀受苦了。”
陈秀兰再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姜荀满头黑线,不知道该为她妈的话高兴,还是难过。虽然她小时候确实有些懵懂愚钝,但她不是傻乎乎好不好?
“……妈!”
姜荀叹息:“这跟我爸也没关系,你心疼我就心疼,不要迁怒我爸。”
她爸还不敢反驳,怪可怜的,特别无辜。
陈秀兰泪眼婆娑的怒道:“怎么不怪他?如果不是他的错,我们用背井离乡的来边城吗?”
“啊?!”
姜荀惊讶的张大嘴。
姜财兴在旁边不自在的抓头:“老陈,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秀兰许是憋太久了,这会儿情绪起伏之下,再忍不住,哒哒哒的骂出来:“要不是你账目不清楚,赔一大笔钱,我们需要出来?”
“……姜财兴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你活到这把岁数,凡是经手过的钱,有整清楚的吗?自己活得稀里糊涂还敢管钱,管又管不清楚!你自己说说,老娘帮你赔几回了?”
“老陈……”
“不用你叫!老娘跟你一起赔就算了,谁叫老娘是你老婆。但是,连累到你闺女,你害不害臊?她才十岁,才十岁!你自己想想,你十岁时候需要懂这么多吗?你不配做爹!”
“……”
姜财兴抱着头,蹲在墙角,不发一语。
姜荀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她家为什么要来边城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他爸,她上一次完全不知道,她爸妈把原因瞒了个结结实实。
难怪一家子出来,只有两千块钱。明明以她家的底子,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两千块。她以为是她妈节省、不舍得乱花钱,现在看,怕是家里所有钱加起来也只有这么多。可能,这些钱里,还有借来的。
“妈妈……”
姜荀抱住她妈,又看看抱头蹲着的她爸,心中苦笑,却也不是特别意外。
她爸这个人,好学、勤快,从不怕吃苦,有很多优点,但活了一辈子,都只在一个地方跌跟头,那就是金钱。
他只能做跟技术有关的行当,一旦脱离了技术,做什么生意他都能赔钱,没有例外。最不能沾的工作是管账目。但凡他管理的账目,就没有清楚过。
只要是他管的账目,就没有一次能全部对上,通常钱花出去了,但账目上花的却没那么多。不是他贪了,多数是账目没记对,钱支出去了,账没记上。
姜荀姐妹俩都为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替他赔过别人钱。姜荀一直以为,这毛病是他爸车祸摔到头,做开颅手术留下后遗症导致人糊涂了,才闹出来的问题。
不想居然年轻时候就有这毛病了。
她妈辛苦了!
姜荀抱母亲又紧了些,柔声:“妈妈不气,没事的。我变聪明了,变懂事了,不是更好吗?可以帮妈妈更多的忙,帮妈妈分忧。妈妈,我们一起努力!”
姜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想想以前确实傻,许多事情,她根本不知道。如果不是重生,可能许多事情,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不会知道她妈妈吃了多少苦,不会知道她妈妈承受了多少压力。
可能是顾忌着隔壁的姜财旺一家,也可能是家丑不外扬的心里,也可能是习惯了重压的生活,陈秀兰捂着脸哭了几声就忍下没再出声,眼泪还在吧嗒吧嗒的掉,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嚎啕大哭。
此时此刻,姜荀特别的心疼妈妈。
把她爸赶去小床跟睡得四仰八叉的姜蘅睡,姜荀粘着她妈不放。她以前从来不喜欢粘人,包括她妈,她不是一个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人。
但今晚,她想抱着妈妈睡。
“妈妈,不要怕,也不要气,你还有我和蘅蘅呢,我们会给你争气的。”
姜荀仰头望着她妈,说的特别认真。
陈秀兰眼睛哭得红肿,这会儿,也被女儿暖到了,肿着眼睛露出笑容:“好,妈妈知道了,妈妈等着。”
姜荀说了要给妈妈争气,她就绞尽脑汁的去考虑如何给她妈争气这件事。准备制定一个计划表出来,好好的去施行。
她妈一辈子过得苦,或者说,这个年代的女性,就没有几个不苦的。明明负担着和男人差不多的工作量,回家还要操持一家老小的事务,男人却可以理所应当的去休息。
如她妈这样的女人,一辈子都没有说喜欢或是厌恶的权利,只有该做、不该做的区别。没有人关心她们是不是想做那些事,是不是喜欢做那些事。
姜荀醒了好久,后半夜才睡着。陈秀兰以为她是脚痛,第二天,让姜财兴送姜蘅去上学,她则去买了一瓶烈酒回来,倒出来一碗,点火用火酒给姜荀揉脚。
姜荀:……
嗷嗷嗷!又烫又痛啊!!!!
姜荀在家休息,没去上学。学校传达室,邮递员送来了今天新到的信件。
“大叔,有一封挂号信和一张汇款单,麻烦你给我签个字。”
“好,是哪个部门的挂号信?汇款单呢?我看一下。”
“不是对公的,看地址是学校的学生。”
邮递员掏出挂号信和汇款单:“边城农场小学五年级姜荀……大叔,你认识不?”
传达室的大叔愣住:“还真不认识,好像还真是学校里的学生,小学部的我也不认识,等下拿去小学部那边问问看,麻烦你了。”
送走邮递员小哥,传达室大叔先把今天的报纸给中学部的领导送去,然后才拿上小学部的杂志、信件等,骑上自行车,向小学部骑去。
按班级分发报纸、杂志和信件,一年级、二年級、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
“余老师,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姜荀的学生?”
余春华抬起头:“有的。罗叔有什么事情吗?”
传达室大叔:“有她的信和汇款单,写的是学校的地址,邮递员送到我这里来了,喊她来签收下。”
余春华:“她扭伤脚在家休息,没来上学。”
“那余老师帮她代签一下?”
“可以。”
传达室大叔递过信件和汇款单,余春华下意识的扫了一眼——
汇款人:《故事会》编辑部,稿费270元!!
稿费?!
稿费!!!
余春华看向信件,信封是大信封,不是一般的普通信封。寄件人地址一栏并不是手写的,而是印刷体,一串地址后面,还缀着《故事会》编辑部几个字。
余春华下意识的捏了捏,信封里,明显能捏出书籍的轮廓,大小就是《故事会》这本杂志的大小。这莫不是……
“余老师,麻烦你代签下。”
余春华恍恍惚惚的签了字,本想去叫姜明过来帮姜荀拿回去,手捏到信封,又忍下。事关金钱,270元不是小数目,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放学后,余春华先回家做饭,待全家吃完饭后,交待了丈夫几句,便骑上自行车,径直向医院去。姜荀家的扑面就在医院那一片,她还记得。
“姜荀。”
余春华到的时候,姜荀家也是刚吃完饭,陈秀兰正在收桌子。听到声音出来,看是余春华,热情打招呼:“余老师?快进来坐,快进来坐,你吃饭没?没吃我给你做。”
“谢谢姜荀妈妈,不用客气,我在家吃了才过来的。”
“真吃过了?”
“真吃过了。我找你家姜荀有点事,麻烦你叫她出来,你们家长也在旁边听一下。”
“好的。余老师稍等,她脚疼,在屋里,我去抱她过来。”
陈秀兰还记着姜荀脚疼这回事儿,完全忘记了她女儿今早已经健步如飞的事实。
“快,你们余老师来了。”
陈秀兰进去,发现姜荀已经机灵的又把脚包上了。迎着女儿无辜的脸,不禁噗嗤一笑,旋即压低声音,点了姜荀脑门一下:“过来,妈妈背你出去。”
咳咳,所谓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只能辛苦妈妈了。
还好她这会儿瘦。
姜荀爬上妈妈的背,让她妈背她出去。
还是她家太弱了,在边城没什么根基,否则,哪需要搞这些小动作。
姜荀在心里握拳,面上跟余春华打招呼:“余老师。”
余春华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问她:“脚好些没?还疼不疼了?”
姜荀:“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没消肿,还要包两天。”
“没关系,好好养,养不好以后容易崴脚……”
耐着性子问了两句姜荀的脚伤,余春华拿出挂号信和汇款单,说出今天来的目的:“……是这样的,传达室今天送来一封挂号信和一张汇款单,写的是我们班的地址,名字是你的,你看一下,有没有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