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娃儿吐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家的，我马上来打扫。”

    “是不是晕车咯？”

    “看着像，但早上起床喊他们吃过药。”

    “妈妈，妈妈，姜城和姐姐没吃晕车药，她们把晕车药偷偷丢了。”

    “……这两个不省心的！”

    吵吵嚷嚷中，姜荀被摇醒。

    年轻了许多的母亲板着脸，一脸“好想骂人”的表情瞪着她：“喏，还不赶快重新吃！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都不知道给大人省心，赶紧吃。”

    姜荀怔忪，喃喃：“妈……”

    “叫妈也没用，该吃药就要吃药，赶紧，别耽误事。再敢把药扔了，等着我揍你！”

    手里被强行塞过来一粒白色的药片和水壶。

    姜荀木然把药片塞嘴里，又酸又苦的味道直冲味蕾，她连忙灌了一口水，结果因为灌的太急，呛到了自己。

    “咳咳咳……”

    眼泪都呛出来了。

    陈秀兰嫌弃的伸手帮她拍背：“笨死你算了！”

    姜荀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年轻了许多的的脸庞，恍恍惚惚的，没有一点重生的真实感。

    她爸姜财兴在打扫姜城的呕吐物，她妈在督促她和姜城吃晕车药。姜明、姜蘅强势围观。

    这个人员构成，这个场景，应该是她们全家前往边城的途中。在最后一天的路程中，她和姜城偷偷把妈妈准备的晕车药丢了没吃。

    姜荀打小就不喜欢吃药，可恨她却有晕车的毛病。

    姜明、姜城是她二叔姜财旺的儿子，是她的堂弟。姜城也会晕车。为了路途中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陈秀兰盯着她俩每天都要吃晕车药。

    最后一天路途太赶，五点就要起来买票找车。带的行李又多，陈秀兰没顾过来亲自盯着他们吃，只得空叮嘱让她们自己吃。

    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姜荀就搞出幺蛾子。

    她把晕车药偷偷丢了。

    不止如此，她还鼓动姜城一起丢。但姜城晕车的毛病比她严重得多，车子才开出来半个小时，他就吐了个翻江倒海。

    一切就这么暴露了。

    姜荀怜爱了愚蠢幼小的自己一把，乖乖把药吃了。

    陈秀兰稀奇的看她一眼：“早这么乖不就完了吗？找事，欠打。”

    姜荀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

    “好了，还要坐好远的车，早上起那么早，你们几个先睡一下，吃饭叫你们。”

    姜财兴打扫好过来，把四个娃挨个赶去座位上坐好。

    早上五点就起床赶车了，不止大人累，姜荀她们也没睡够。小孩子的瞌睡来得快，只要不许玩闹让他们安静一会儿，马上就能睡着。

    姜荀没睡，凝视着旁边抱着妹妹打瞌睡的母亲，思绪起伏，一点睡意都没有。刚经历了重生这种大事，喊她平静的睡觉，她根本睡不着。

    全家前往边城，那是1994年。然后，她们全家在边城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她在边城度过了她的童年、少女、青年三段时光。

    可以说，边城就是她的第二故乡。虽然这个故乡留给她的并不全然是美好，但在她的生命中确实是浓墨重彩的存在。

    姜荀幽幽叹息，东想西想，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司机把车开进一间路边小店，她才惊觉已是午饭时间。

    这个年代的长途客运班车，吃饭都是在偏僻的山旮瘩里。谈不上什么卫生与美味，反正方圆数十里内就只有这一家，没有别的选择。这种店全是过路的客运班车进来吃，不吃就只能饿着。

    “停车吃饭上厕所，记好车牌，吃完赶快过来，不要上错车。出门在外，自己东西看好。”

    司机站在前排，大声的喊了几句。

    车上睡觉的乘客陆陆续续的站起来，准备下车吃饭。姜财兴背上包，跟陈秀兰一起把四个孩子叫起来。

    “姜荀、姜明，你们两个跟紧我，老姜你赶紧去买饭。”

    一下车，陈秀兰就把两个小的紧紧牵住，怕他们乱跑丢了。

    九十年代的治安，远不如后来那么好，拐子、小偷猖獗。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丢失了，就别指望找回来。

    姜荀知道父母的谨慎是对的。不用陈秀兰多说，自觉的过去抓住母亲衣角，顺手把姜明牵上。

    一行人过去小饭店找了张小桌子坐下。不一会儿，姜财兴便买了饭过来。有肉有菜，以小饭店的菜价，这一顿最少也要十来块。

    姜财兴和陈秀兰都不是小气的人，特别还有姜明、姜城两兄弟在，更不会刻薄他俩。一路上吃喝拉撒都尽心尽力的照顾。

    来边城打拼是二叔提议的。她爸了解了一下边城的情况后，同意两家一起出来。

    考虑到孩子的教育问题，两兄弟都觉得把孩子留在老家交给老人带不靠谱，都决定把孩子带在身边，没让她们变成留守儿童。

    因为当时决定的时候还没放假，姜财兴那边也有事情要处理，便商定先由二叔两口子去打前站。姜明、姜城两兄弟由姜财兴后面带着来。

    姜荀小时候懵懂，并不知道带着娃去外地谋生打拼与独自外出打拼相比，凭空增加的难度。及至后来，留守儿童问题越来越突出的时候，她才懂得父母的苦心与勇敢。

    她的父母，再艰难也从未想过放弃她们姐妹，尽全力扛起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他们的人生至始至终都只是普通人，谈不上世俗意义的成功，但却给了他们所能给予的全部。

    那么，她呢？她给予了父母什么？

    姜荀的思绪一下飘得很远。

    怕吃太慢错过车，这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快。

    “……老姜你去接点水，路上喝。姜明、姜荀、姜城、姜蘅，你们四个跟着我。”

    陈秀兰催促着大家快速吃完饭，先带着孩子们过去车旁边。

    她们并不是最快吃完的，在她们前面，已经有人先吃完去车旁边等候。车门开着，但大家都没上车，而是蹲在车旁边，要么抽烟，要么不发一语。

    车上，本该空荡荡的车厢，最少一半的位置坐了人，都是男的，基本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甚至还有稚气未脱的少年。

    一群乘客没一个上车的。直到司机吃完饭过来先上车，喊了一声：“上车了，准备开车了。”

    乘客才一个接一个的往车上走。车上坐着的那群人，此时也开始往车下走。一边上，一边下，过道狭窄，拥挤中难免肢体接触。

    直到车子开出来好远，有个乘客想抽烟去摸兜才惊觉：“我的烟没了！”

    这仿佛是一个提醒。

    众人纷纷查看自己的衣兜，烟没的，打火机找不到了的，有个粗心鬼倒霉蛋丢了两百多块钱。

    九十年代的两百多块，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巨款，损失足以让人心痛。丢钱的乘客忍不住抱怨：“……师傅你咋不锁车门？为什么要让不是乘客的人也上车？”

    司机：“我天天在线上跑，还要养家糊口，不想出事。”

    “……”

    众人默然。

    姜荀亦默然，这就是九十年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