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炎炎夏日,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正午时分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站在人群中的慕云礼却觉得全身发冷。

    他一手举在额前遮光,另一只手被阿娘紧紧握住,手心里生满了粘稠的汗。

    周围一片死寂,他抬起头隔着重重人影看向前方的处刑台,奇怪的是明明自己站得很远却仍旧能看清楚父亲脸上的表情。

    父亲身着破烂的白色囚衣,垂着头跪在高台上,浑身伤痕累累,脸上布满血污,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晃得慕云礼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父亲忽然抬首直直地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眼看刽子手的大刀挥下,下一瞬自己的双眼被母亲用手遮住了。

    慕云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地大口喘着气。

    “来人。”他嗓子干涩,声音有些沙哑。

    四周寂静无声并没有人回应他,缓了缓神慕云礼才记起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万安寺的一间普通客房。

    摸索着走到桌案边,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解了渴。

    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依稀能看到窗外熹微的晨光透了进来,慕云礼打开窗户,天刚蒙蒙亮。

    微凉湿润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不少,被汗水浸湿的单衣紧贴住后背十分难受。他想更衣沐浴,但这个时间寺院内是没有僧人烧热水的。

    正当他有些发愁时,忽然想起曾听扫地的小僧弥提起过,后山中有一处鲜少人知的天然温泉。

    于是他随意披了件外衫往后山去。

    兜兜转转近一个时辰,慕云礼才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寻到了那处温泉。

    来万安寺已经一月有余,平日里多数时候他都待在屋内看书极少出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后山,未曾想这山中地形复杂,自己险些迷路。

    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慕云礼彻底放松下来,不禁又回忆起刚才做的噩梦,耳边是空镜大师对阿娘说过的话:

    「云礼命中带煞,克人害己」

    两个月前,父亲遭人诬陷含冤而死,大哥牵连入狱,二哥掉入河中生死未卜,慕家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一夜之间曾经名震宁安众人敬仰的镇国大将军变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为了镇压他身上日渐强盛的灾煞之气,空镜大师将他带来万安寺暂住,阿娘与云驰幸得有外祖父庇护搬回了娘家,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可好?

    想到家中这一连串的变故都是因为自己的灾厄体质造成的,慕云礼将脸埋进掌心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慕云礼一惊,蓦地睁开双眼凝神细听,像是某种野兽的叫声。

    听闻这千翠山中猛兽较多,慕云礼立刻上岸穿好衣服,警惕地往洞口走去。

    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天色似乎变得比刚才还要阴沉,空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淡紫色雾气,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奇怪的叫声逐渐靠近,慕云礼总算看清不远处那野兽的模样。

    只见一头巴掌大的粉色小野猪正在半人高的茂盛草丛里钻来钻去,它一边哼唧一边用猪鼻子在地上四处拱,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与普通的野猪不同,它的叫声伴随着隐隐雷鸣,最奇特的是它的背上竟然生了一对半透明的小翅膀。

    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慕云礼自幼习武,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和气息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偷偷尾随在小兽后面,想看看它到底在找什么。

    小猪似乎浑然不觉只顾埋头寻路,它寻着某种气味,一路来到山洞北边的一处高地,身影一闪,消失在一棵参天古树背后。

    紧跟着小猪的脚印,慕云礼也一跃来到古树后方,它却不见了踪影。

    他向四周张望,刚往前迈出一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掉,想提气施展轻功,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手脚无力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随着后背连续撞击了几下,慕云礼眼前一黑狠狠摔在了地上,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落将他牢牢罩住。

    和他一起掉落的土块在身上积了厚厚一层,慕云礼试图站起身,左手手臂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微微皱起眉头,忍着疼用右手刨开土块,从土堆里钻了出来,但紧缚在身上的大网却始终挣脱不开,无奈之下他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像是人为挖掘的两丈高的大坑,万幸的是坑底并没有任何尖锐的物体,否则他已经小命不保了。

    若是平日,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现在他无法使用内力,左手骨折再加上下雨,要想单手爬上去是难上加难。

    就在他思考对策之时,坑顶突然冒出一个圆圆的粉色脑袋,正是把他引到这个陷阱里的小猪。

    小猪扑腾着翅膀飞在半空中,哼哼了两声,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慕云礼憋了一肚子火,抓起一坨泥块朝它扔去。

    但小猪不仅敏捷地躲开了,还哼唧着又往坑里刨了不少土,落得慕云礼满头满脸的泥,等他再抬头小猪已经消失不见了。

    雨越下越大,倒春寒的四月清晨气温仍旧很低,出门时披的薄衫已被雨水湿透,刚才泡暖的身子现下变得冰冷无比。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慕云礼跌坐到地上,那张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的大网,他越是挣扎越是收束得更紧,反而身体变得越发无力,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视线逐渐模糊,在朦胧的雨线中他看到父亲被砍断的头颅滚到脚边,混合着泥土与血迹,杂乱污垢的头发遮住了父亲的脸。

    慕云礼闭了闭眼,再睁眼脚边什么都没有,虽然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但他还是能判断出自己大抵是中毒了。

    他果然是灾星附体的倒霉蛋,只是上山泡温泉都能陷入如此不堪的处境,慕云礼自嘲地笑了笑。

    「难道今日将要命丧于此?」

    「像我这种只会连累身边人的害人精死了也罢,但家仇未报,若是自己也死了,阿娘会很伤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开始变得恍惚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咦?怎么捉到的是个人?”一个少女站在坑顶,面带疑惑地看着坑内的慕云礼,“难道是山中精怪化成了人形?”

    慕云礼应声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有彩虹隐现。

    一束阳光落在那女孩身上,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一袭红衣与系在长发上的红色丝带格外亮眼,犹如下凡来解救他的神女一般。

    挣扎着站起身,慕云礼用力朝她挥了挥手,

    “姑娘!姑娘救救我!”

    “你是人还是妖怪?”红衣少女伸出脑袋朝坑底探了探。

    “在下是山下万安寺的住客,我中了不知名的毒还望姑娘能出手相助,云礼必有重谢。”

    “你怎么会掉入我的陷阱里?”坑顶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神态戒备地问道。

    “我是被一头长翅膀的野猪引到这里的。”慕云礼一只手扶住墙,勉强支撑着。

    “竟然比一头猪还笨。”女孩轻声嘟囔了一句后一跃而下,灵巧地落在了他身边。

    “我……”慕云礼欲张口辩解,嘴里立刻被她塞了一粒黑色药丸,入口清清凉凉略带一丝苦味,让他的脑子瞬时清醒不少,

    “咳咳,姑娘你给我吃的什么?”

    “解毒的,这山中下雨时会产生有毒的瘴气,你应该是第一次进山吧?”

    女孩退后两步,双手环胸地打量着他。

    少年虽满身脏乱,但英英玉立,鬓发如烟,两道如剑长眉之下,一双黑眸似寒星闪烁。

    那些污泥倒衬得他肤白胜雪莲,面红若桃瓣,丝毫不减他的俊秀之姿。

    「他的容貌虽不及爹爹,倒是比镇上那些傻小子好看许多。」女孩颔首,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姑娘怎知我中的就是瘴毒?”慕云礼有些不信任地看向少女略显稚气的脸庞,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幼如何分辨的出中毒症状?

    “你面色潮红、身形摇晃、呼吸急促但尚能言语,我猜你现在应该四肢发软使不上劲儿,呼吸困难甚至还出现了幻觉。”女孩十分自信地说道,语气里带了些调侃。

    “确如姑娘所言。”没想到全都被她说中,慕云礼暗暗吃惊,对她多了一份好奇,“不过,我们要如何上去呢?”

    “我自有办法。”

    少女从腰间抽出一把工艺精湛的银质匕首,上下一挥便将大网斩成两半,不等慕云礼反应上前一把将他打横抱起,用力在泥墙上一蹬几个跳跃间便出了土坑。

    从未与女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娃娃毫不费力地抱起,慕云礼心中又惊又乱,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双唇微张,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女孩竟然还会轻功。

    在慕云礼惊讶的目光中,两人顺利地回到了地面上。

    女孩将他放下后,慕云礼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离万安寺还有段路程,抱着走有些累手……”

    话音刚落,她一个转身干脆利落地背起慕云礼往山下飞奔而去。

    慕云礼这刚呼出的那团气还没落地,立马又倒抽一大口,

    “姑、姑娘,我认得路,能自己回去……”

    “你中毒时间较长,短时间内我的解药无法完全清除你体内所有瘴毒,你现在四肢无力,靠自己走回去怕是要走到明日了。”

    “那就多谢姑娘了。”尽管心中别扭抗拒,但慕云礼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是事实,将口中呢喃的「不合礼数」几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无须言谢,毕竟陷阱是我挖的,你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此后少女没再说话只是专心赶路,慕云礼也只好用沉默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山间的瘴气被雨后的清风吹散,随风飘来的还有少女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不同于阿娘身上的梅香,这香气十分独特,既像清新的橙花又似沁人心脾的薄荷。

    慕云礼只觉两颊烫得厉害,心如擂鼓,手心里布满细汗,两手亦不知放何处才好只能握成拳紧缩在胸前。

    红衣少女似乎对这座千翠山非常熟悉,即使在没有山路的树林里也不会停下来辨别方向,没有任何犹疑地穿梭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

    她走的并不是慕云礼上山的路线,并且只用了他来时一半的时间便带着他回到了万安寺,两人正好遇上在大门外清扫落叶的净念。

    “云礼小施主!这是出了什么事?”

    看到一脸狼狈的慕云礼,净念慌忙上前询问。慕云礼是主持空镜大师带回来的贵客,他不敢怠慢。

    “他落入我设在山中捕捉野兽的陷阱中,又吸入了瘴毒,暂时还无法走动。”先开口的却是背着慕云礼的红衣少女。

    “咳……咳,姑娘你可以放我下来了。”被人瞧见自己这幅窘态,慕云礼脸烫得感觉头顶都快冒出热气了。

    “那我来背云礼小施主回屋吧。”

    瞅着少年从耳尖红到脖子,像只直立的松鼠般立在少女背上的滑稽模样,净念又是担心又觉有些好笑。

    “他不沉,你还是先去请大夫来给他看看伤吧。”女孩摇了摇头,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

    净念见她模样青涩稚嫩,言行却十分老成,考虑得竟比自己还周全些。

    他点点头为女孩指了路,便立刻跑去请熟识的大夫。

    倒是慕云礼听到她说自己不沉的时候,面露羞愤之色,有种被她小瞧了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心里十分憋屈。

    两人回到慕云礼居住的客房后,没过多久净念就领着镇上的张大夫来了。

    张大夫细致地为慕云礼处理了骨折的手臂和后背的擦伤。

    “小公子体内的瘴毒幸得这位小娘子的解药已经去除大半,我再开一副药,日服三次便能将余毒尽数清除。”

    谢过张大夫,慕云礼看到他走到一旁写方子时,似乎对女孩的解药很感兴趣。

    “这位小娘子的解药比寻常的效果好很多,不知用的何种配方?”

    “这是我娘教我的,不能外传。”女孩坐在一旁吃着慕云礼进屋后端给她的一碟水果,拒绝公布自家解药的秘方。

    见慕云礼已无大碍,红衣少女准备起身同张大夫一起离开,却被他叫住。

    “多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在下慕云礼,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花凝。”

    “花凝姑娘的救命之恩,云礼没齿难忘。我以一百两白银作为酬谢,你看可好?”

    来万安寺之前,外祖父特意派人送来一车他所需的物资,其中黄金和白金各一箱,慕云礼并不缺钱花,所以对于给恩人的谢礼也格外大方。

    “我不要钱。”

    一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她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慕云礼愕然地盯着花凝。

    “那姑娘可有别的要求?”

    花凝歪着头,圆圆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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