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场子大了，向宁也不怯场。

    她深入浅出，讲述医生如何在尽最大努力治病救人的同时，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合理规避法律风险。又旁征博引，细数近年医患纠纷的重要司法判例，逐一点评。接着娓娓道来，分析国内外医疗体制的不同，讲述它山之石如何攻玉。

    台上的她沉稳，专业，自信，张扬。

    贺逍单手插兜，懒懒倚着门边，望着台上的女律师。

    所以当吴婷婷跟他挥手打招呼的时候，他似乎完全没有看见。

    吴婷婷一愣，贺医生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讲演的人，好像听得很专注。

    是了，他对他的专业一向是这么上心的。

    如果对别的事情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今天是五一节前最后一天，院里有不少活动，贺逍也没排手术。姑妈特地叫她过来，说一早和吴老打过招呼了，等研讨会结束就叫上贺逍一起，大家吃个饭，再熟悉熟悉。

    吴婷婷有些郁闷地看着这位微信“网友”。

    那天陪贺逍买完手机，他便说中午还约了其他医生开会，准备回C院，问吴婷婷是否需要他帮忙打车。

    吴婷婷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真就只是来买手机的，会连一顿饭也不吃。便委婉地说，正好到了饭点，要不要一起吃顿便饭再回。

    贺逍说就是约了其他医生在C院食堂一起吃，如果她确实想来，他也可以请。

    吴婷婷差点当场气笑，哪有男人相亲请人吃单位食堂的？

    她哪会听不出这是托辞，便笑着推说才想起来也约了朋友，那么下次再联系。

    后来贺逍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她。

    其实不应该说“再”。

    因为打从一开始，贺逍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在姑妈的鼓励下，吴婷婷也试着微信约过他几次，但贺医生不是在手术台，就是在实验室，今早发的微信可能明晚才有回复。几次下来，她也渐渐觉得索然无味了。

    只是家里的期待她也不想辜负，毕竟贺逍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才俊，忙一点，甚至傲一点，那都是正常的，她心里也有数。

    今天便咽下了不满，答应姑妈过来，再试试看。这次她穿了和上次风格不同的裙装，一袭胭脂红，在场子里煞是惹眼。

    那边研讨会已经进入如火如荼的问答环节，平日里的显眼包们似乎被向宁的专业和气度所折服，好多往常开会屁都不放一个的青年医生们争先举手发问。

    向宁来者不拒，知无不言。

    终于轮到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男医师，他拿起话筒，大声道：

    “向律师好！我想请问一下，下期研讨会是几月几号！”

    全场哄堂大笑。

    贺逍没笑，斜眼瞥了小平头一眼，是骨科的小郑。

    大家的热情让研讨会实在已经拖堂太久，行政科副主任在姚院的示意下宣布本期研讨会圆满结束，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留到下次向律师来的时候，再一起交流。

    向宁说如有比较迫切的问题，大家也可以加她微信，她会尽量抽空解答。

    此话一出，好些个中青年医生一拥而上，以男性居多。

    贺逍不知何时长腿一迈，人已经横在了向宁身前，语气淡淡的。

    “向律师还有事，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发给行政科，统一汇总。”

    言毕，不着痕迹地把她往自己这带了带。

    贺逍虽然在医院领导层还没什么明面上的行政官职，但大家都知道吴老和姚院有意他接班，自然知道他说话的分量。于是也不敢说什么，齐齐应声离开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贺逍扭头看着向宁。

    这会换成她抱着双臂，半个身子靠在墙边，也看着他，眼里是忽明忽暗的笑。“贺医生啊，你说我一会还有什么事？”

    “你要吃饭”。

    他朝她走了一步，“吃饭，自然是大事。”

    **

    吴老觉得有些头疼。

    不是别人都说当月老是件快乐的事，怎么他碰上就那么痛苦呢？

    只是这么些年胡总护士长也不大求他办事，他见吴婷婷这个小姑娘又的确秀外慧中，宜室宜家，还跟他这么巧是本家姓，而贺逍的个人问题又必须解决——这已经是医院领导层的共识——他这才做主让两个小辈见一下。

    只是没想到……好吧，其实是想到了，贺逍兴趣不大。

    他向来对临床和科研抱有极大的热情，而这种专注至极的投入让他往往忽视生活中的其他方面。虽说这段时间似乎有些变化……但总体而言，吴老下了定论，他不是会对两性关系投入过多的人。

    其实吴老觉得，贺逍应该对相亲并不排斥，他平时又不会去主动结识女孩子，而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家里多少也会催。只是之前姚院也介绍过几个，女孩子千姿百态，各有妙处——但都没成，没成的原因看上去各不相同。

    贺逍不嘘寒问暖，不会选餐厅，不主动约人出来，出来了也不主动聊天……

    但其实都一样。

    不是他会不会，浪不浪漫的问题。

    是他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而他甚至连装一下都不愿意。

    吴老叹了口气，本来想得好好的，研讨会结束就叫上贺逍，让胡总护士长带着吴婷婷一起，大家一起吃个饭再聊聊。只是研讨会太过精彩，吴老自己都听得回味无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说是贺逍已经带着向宁往C院食堂去了，他还特地差人来问吴老，是否愿意拨冗一起吃个便饭。

    吴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是胡总护士长听说了，便建议吴老不如带着她们一起去吧，正好她有一些法律问题想私下请教律师。

    吴老想了想，干脆叫上了几个核心科室的骨干们一起去，节前嘛，人多热闹。

    于是C院本部食堂在五一节前的最后一天，迎来了浩浩汤汤的大部队。

    这个点的饭菜其实已经不多，但后勤科早早收到通知，让厨师们留下来加班。

    向宁一路跟着贺逍慢悠悠地走去本部食堂。

    快走到的时候，贺逍又看了她一眼，似是叹了口气。“你这一身金装，我们应该去法国餐厅更像样些。你真的确定要吃食堂？”

    向宁笑了笑，法国餐厅她哪里吃得少呢？

    她早就想重温食堂了，小时候经常跟着老妈蹭吃蹭喝B大的员工食堂，她最怀念脸一样大的炸猪排。后来大了，他乡求学，又国内国外辗转工作。直到她回来，老妈也光荣退休了。一切物是人非。

    “B大食堂以前的手擀面可比你们心胸外科的牌子还响。”她晲了贺逍一眼，表示自己初心不改，又感叹：“现在这附属医院的名字也改了，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

    “对了……我听吴老说，贺医生就是在B大念的本科？”她问。

    贺逍称是，讲他在那里度过了五年时光，甚至清晰记得她说的手擀面是在食堂哪个窗口。

    “贺医生也喜欢吃手擀面啊？那搞不好我们以前在食堂见过。”向宁开着玩笑。

    路博追上他们的时候，正巧听到这句，便脱口道：“手擀面？那可是我们老大的绝活啊！向律师，你有机会一定得……”他忽然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些不太合适，暗暗瞥了一眼老大的反应……好像没什么反应，他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我倒不知道，”向宁忍住没笑，“不仅胸外科界少不了贺医生，连手擀面界也少不了贺医生啊。”

    贺逍抬头，瞥了她一眼。

    “以后让你知道一下。”便长腿迈进了食堂。

    向宁一怔。路博一点也不尴尬地对向宁笑了笑。之前离讲台上太远，走近了才发觉，今天的向律师和他在科里那天见到的很是不一样。一套中性风的条纹海军蓝西装，双排扣，法兰绒的料子，掐腰设计和垫肩剪裁得体，衬出她完美的头身比。

    洒脱自然，刚柔相济，人又唇红齿白，路博立刻不敢多看一眼，忙把人往里面请。

    “老大……”他朝走在前面的贺逍喊，“吴老让我来跟你知会一声，找几张大点的桌子，他还叫了些人一起来的。”

    接着又对向宁笑着说：“本来我是没资格参加这样高规格的聚餐的，是老大叫我过来，说向律师您认识我，有熟悉的人可能自在一点。”他挠挠头，“不过一会我女朋友也会一起过来，她对你慕名已久了……真的，她很崇拜你！非要来。”

    向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路博女朋友……呃，该不会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找她算账来了吧。

    **

    吴婷婷到的时候，贺逍他们刚坐下不久。

    胡总护士长拉着她上去和贺逍打招呼，说这是婷婷，之前贺主任你见过的。

    贺逍点了点头。

    “你想吃什么？我去点，你这身衣服太漂亮，弄脏了不好。”

    吴婷婷心跳了一下，刚想笑着回话，抬头望向贺逍，却发现他早已背过身去，话也根本不是对她说。

    “我自己点就好了呀……”向宁嗫嚅了一下，对贺逍眨了眨眼，“不过我想吃糖醋小排。”

    贺逍轻笑了一下，“那是管够的。”

    吴婷婷看得一愣一愣。

    所以贺逍是会主动说话的？

    还是这么温柔地说话？

    吴老终于被人拥着走进食堂，向宁听到动静，赶紧站起来笑嘻嘻迎上去扶着：“吴……院士！您来啦。”

    “佳佳，你叫我什么？”吴老笑呵呵地喊她的乳名，拍了拍她的头。

    贺逍身形停了停。

    向宁有些不好意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吴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