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年前，一连几日的艳阳天融化了积雪。书院的学生都踩着雪水回家过年了，景沅带着妻儿和明院长一起回了明府。

    明府的人一向就不算多，明相国夫妇回乡，明思和之前住在这里的明大姑娘明忻都出嫁了，府里的下人少了大半，府里变得很冷清。

    回来的第一天，明忻的夫君就遣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景沅在旁随意扫了一眼，倒没有多贵重，不过确实都是年节里要用的东西。

    明忻是明院长长兄家的独女，早年双亲过世后，由明院长夫妇抚养过几年，只是后来明院长的夫人逝世，明思年纪尚小，明院长独自照顾明思尚且艰难，而明忻年岁渐长，不能没有家中的女眷教养，明院长便把明忻交给了明相国夫妇抚养。

    明忻的夫君杨芷河过去也在书院读书，虽不是跟着明院长的学生，却亦是拔尖的人物，不仅科举的名次高，还从未调离过凌城。饶是这样的人，也不得明院长的青眼。

    “你去给大姑娘挑些补品送过去。”明院长收了人家的礼，问都没问杨芷河半句，只安排仆人去回赠些补品给明忻。

    明思在明院长身边时，是会替明院长周全好这些事的，起码要打赏一下杨家的仆人。现在明思嫁人了，明院长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根本不考虑杨芷河会作何想。

    景沅反正是琢磨不透明院长何以对自家女婿如此冷漠的，前有杨芷河，后有萧允良。

    入了夜，谢然照旧在哄景知微睡觉，景沅想起白日的事，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岳父要应付，感叹道：“我看老师待我，倒是比两个姐夫亲近许多。”

    这实在不是自恋，而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事实。

    谢然掩面窃笑道：“到底你在老师身边长大，有什么不足，老师也都包容或者提点了。”

    “是啊……”景沅见景知微眼睛半睁半眯，使坏地挠挠他的手心，景知微睁大了眼睛，小手挥舞了几下。

    “别逗微儿了，下午在园子里玩儿了好一会儿，该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谢然拦住了景沅再想伸过来的手。

    景沅不解，“微儿一个小孩，明日也没什么事，偷懒多睡会儿也没事吧。”

    “明日阿姐和姐夫要来的，万一他们来得早些，微儿还睡着多不好。”

    到底不是住在自己家里，就算明思他们不计较这些，谢然也不想太不在意礼数。

    这些小事，景沅无谓固执己见，便不再逗景知微。

    次日一大早，明思和萧允良就过来了，急得连早饭都未吃。

    明院长乐得让人去添了不少明思爱吃的，萧允良这个亲女婿，比杨芷河还是面子大些，明院长也嘱咐了仆人做一碗什么都不加的小米粥给萧允良。

    明思先拿了个胡饼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像是饿坏了。

    “下次不用这么急，在府里吃过了再来是一样的。”明院长着人盛了一碗牛乳茶放在明思手边。

    “爹爹有所不知，府里一般都是等大哥和相公练完剑再备早饭的，若是在府里吃了，再收拾收拾，得到午间了。”明思掰了一小块饼给萧允良，笑道，“正好相公今日也想偷懒，所以咱们一早就出门了。大哥大嫂托我们给爹爹问好呢。”

    明院长端起手边的茶盏，“我们倒真有一件事得感谢允良的大哥。昨日芷河托人过来了，说你二哥要调回凌城，咱们虽没拜托人家，但确确实实人家上了折子说了你二哥的好话……”

    景沅在一旁瞧着，明思和萧允良二人都是懵然无知的神情，萧允良看来是彻底不关心官场事了，萧允仪却也没跟亲弟弟透露半个字。

    “女儿真是糊涂得很，天天待在府里，竟什么也不知道。”明思惊喜中又带了些羞怯，“不过不知该怎么谢谢大哥……”

    “夫人莫要忧思，岳父帮忙教导了凌川一阵子，小丫头也不知费了我们多少功夫。这些都是费时费力的事，大哥做的不过举手之劳，他也不缺什么。”萧允良不以为意，毕竟对萧允仪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

    “话也不是这么说，到时候还是得让恭儿去府上道谢的。”明院长坚持道。

    明家自明相国辞官回乡后其实是大不如前的，明院长兄弟三人，唯一人继续在朝为官，年岁上来了，官位却没跟着上来。明思同辈的两位兄长，科举名次不高，都在外地。外地官员想调往凌城是千难万难，此次也是明院长私下寻了些关系，最后由萧允仪默契地推了一把，明思的二哥才得以顺利调回来。

    初时，就连景沅耳朵里都听了不少闲话的。明思的出身放在景沅眼里当然算高不可攀了，但萧家于明思而言，原本亦是高不可攀。明思嫁给萧允良时，年纪也大了，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外人眼中与萧允良可堪匹配的妻子。既然不般配，这桩婚事就必然有明院长的设计，甚至有好事者说当初明院长就是为了明思，才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把被陛下撇到一边的萧允良带去书院。

    萧允良再落魄也是萧家子孙，何况有萧允仪在，萧允良也落魄不了几天。

    外人哪里知道明院长根本不愿意将明思许给萧允良，怕是就算知道了，也会觉得明院长是有意以退为进。

    好在明院长和萧允良都不是格外介怀闲话的人，一贯是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的态度。景沅的担忧也可稍稍减轻。

    用过早饭后，王敛和叶希敏也过来了。叶希敏刚生下一个孩子不久，现在又怀上了，王敛亲自搀扶着她，很是体贴周到。

    “真巧，二哥也在。”王敛本来比萧允良大些，随着叶希敏的辈分在称呼。

    萧允良像见了鬼似的避开了目光，说话更是阴阳怪气，“世兄可别折煞人。各论各的，我反正不称妹妹为嫂嫂。”

    叶希敏孕中不适，没什么精神，远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开朗。

    王敛还带着侍妾生的两个孩子，同样是出身名门，王敛的两个孩子比萧家的两个孩子看起来怯弱不少，人也有些呆呆的。明思让人拿了些瓜果给他们吃，两个孩子立刻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说是没到用饭的时候。

    萧允良十分逆反地拿了两个梨，招呼大些的孩子过来，把两个梨强行塞到孩子手上，“让你吃你就吃，舅舅让吃的。”

    孩子回头无声地询问了王敛。

    萧允良又道：“别看你爹！舅舅说的话听不懂吗？”

    “谢谢舅舅。”孩子拿过梨跑到一边分给了弟弟一个。

    让在寻常人身上，景沅会觉得萧允良是好心，但萧家自家都不准孩子随便吃喝，偏强给王家的孩子塞吃的，看上去不太是好心，像是故意让王敛不悦。

    王敛的反击也很独特，“许久没和明妹妹对弈了，今日不急着回去吧？”

    萧允良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讲不讲规矩了？别这么称呼我夫人。”

    “不是各论各的规矩吗？”王敛讪笑了一声。

    叶希敏轻轻拍打了一下王敛的胳膊，“相公定然赢不了的，还是跟贤弟下吧。”

    “我？我才疏学浅，哪敢……”景沅知道王敛的厉害，不想出这个丑。

    哪知道萧允良一口替景沅答应了，“就阿沅吧。”

    景沅瞬间变得愁眉苦脸，不明白他二人不对路子，何以要拉上自己出丑。

    明院长和萧允良在旁看热闹，明思和叶希敏带着两个孩子去看望谢然了。

    棋局间，景沅全部的心神都在棋盘上，唯恐输得太惨让明院长脸上挂不住。王敛倒是游刃有余，一边下棋，还能一边闲聊。

    “要是夫人这胎是个女儿就好了，女儿贴心多了。”王敛有三个儿子了，就一心盼着能有女儿。

    明院长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女儿总归要嫁人的，大了就留不住了。”

    “岳父说哪里话，思儿最牵挂的就是岳父。”萧允良赶紧应承道。

    “院长说的是啊，再牵挂到底也比不得做女儿的时候，日日侍奉在跟前。”王敛很应景地叹了口气。

    景沅只想专心下棋，但又不得不听这些闲聊，刚要落子，明院长咳了两声。景沅假装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

    明院长又道：“允良不要多心了，思儿能隔三差五来瞧我已是很好。我是想着她姐姐，这半年来竟只见过一次，不是有了身孕不方便出来，就是要照顾孩子，打理府里的事。唉……”

    萧允良松了口气，道：“前几日我们还去看过大姐和姐夫，大姐气色很好，也很挂念岳父……”

    “罢了，她日子过得好就成了，旁的也没什么……”明院长不愿多说自己的心思，转而对王敛道，“你们家小子够多了，再有个女儿也好。”

    王敛不动声色收了几颗景沅的黑子，“是呀，夫人也说，要是个女儿，就送来书院念书呢。”

    景沅顾不得棋局如何，立马警惕了起来，总觉得王敛也想托魏先生，毕竟魏先生教了萧毓瑾一年多了，应付小姑娘算是很有经验的。

    “我夫人也成天说这回是个女儿，想着以后让魏师兄帮忙教导呢。”景沅选择先下手为强。

    王敛很赞成景沅的主意。“魏先生的确好，几位年长的先生学识渊博，到底也严肃了些。”

    “你们别一个接一个的缠着小澜，他的事多着呢！”明院长见景沅一局棋下得稀巴烂，实在不堪入眼，推了推景沅，“你输了，换允良来吧。”

    景沅早不想坐立不安地下一局注定会输的棋了，迅速闪到了一边。

    屋里的炭火很足，景沅的脚边暖烘烘的，整个明府也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