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程先生的敲打,优哉游哉度日的景沅精神紧绷了不少,计划好的要陪谢然的时辰在一日日缩短,谢然有时抱怨几句,景沅便在随后的几天回来积极些,渐渐地,又恢复原样。
秋日渐深,山上的银杏树全染成了金色。
明思和萧允良成亲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谢然也快生产了。
整个院长宅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每个人都有许多事要忙。
景沅有一日回来见到院子里堆着大大小小无数个箱子,是萧家送来的嫁妆。
一盒点心就值五两银子,这么多箱子恐怕有万金之数。
景沅回到房间后,谢然说最近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吵得脑子疼,想回娘家,而且万一突然要生产了,不方便下山去找稳婆,趁着行动还算自如,赶紧下山为好。
谢然回娘家,景沅不好不陪着,只是这一去不知道要耗去多少日子,本就不如人……
“相公,你怎么不说话……”谢然噘着嘴,头也埋得低低的。
景沅倍感愧疚,平日里没好好照顾谢然就算了,都这个时候还在犹犹豫豫,“好,我陪你回去。”
谢然放心了不少,靠着景沅的肩膀,欣喜道:“相公最近太刻苦了,正好轻松轻松。”
哪能轻松……景沅连气也不敢叹出来。
景沅得跟明院长说明这件事,告一段时日的假。明院长那边有准女婿在陪,景沅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人家愉快的对话,一股脑把自己要说的事交待清楚了,不过没说是因为府里有些吵,只说是谢然想娘家了,正好回娘家生产。
明院长说着自己的意见:“阿然一直住在这儿,就怕回去不太习惯,那边伺候的人不多,咱们这边也不是没有住的地方,不如把师母接过来住一阵子。”
萧允良在旁顺其自然地补充道:“稳婆接上山住就好了,最好把乳母也早些接过来。”
景沅偷偷打起了算盘,韩夫人最少要住三个月,稳婆也最好提前一个月接过来为好,这样稳婆也要住好一阵子,景沅想都没想过乳母,哪有闲钱请乳母?
大户人家的少爷没打过算盘,张口就是景沅得咬咬牙也不一定出得起的开销。
难不成这些开销都让明院长负担?明院长愿意,景沅也坚决不愿意。
景沅坚持道:“老师好意,学生心领,不过阿然确实是想家了,外祖母年事已高,上山多有不便,不好让长辈迁就晚辈……”
明院长大大方方放景沅离开了,只说下个月成亲的日子最好上山一趟。
景沅如释重负,立刻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在谢然娘家不过待了四五日,景沅就浑身不自在了。谢然跟韩夫人有说不完的话,不那么需要景沅陪,景沅有闲工夫就溜进了韩院长的书房,寻几本书看看。这间书房不怎么进来人,下人打扫也不认真,到处是灰尘,景沅最终决定自己好好打扫一番,累得深夜才回房。
谢然早就躺下了,但睡得不安稳,见景沅迟迟才归,还弄得一身灰尘,抱怨道:“相公非要这个时候刻苦吗?”
晚些时候刻苦还有什么用?
景沅没吐露一个字,敷衍地道歉:“我看阿然今日和外祖母聊得挺好的,我也没什么事,所以……抱歉。”
谢然翻了个身,背对着景沅,没再说话。
景沅当下没太在意,躺下了才听到谢然微弱的抽泣声。
“阿然,对不起……”景沅下意识就开始道歉。
“我不要听你道歉!你根本每天都是一样,天天就是读书读书……”谢然把身子挪了挪,离景沅更远了些。
景沅没有能安慰好谢然的话了,沉默地看向床边的小桌,桌上有一个小壶,旁边围着一圈茶杯。
谢然没哭太久,呼吸声就变得很小很均匀了,应该是睡着了。
景沅不停想着那间书房里的书,一格一格回忆着上面放的书,哪些书是自己读过的,哪些书没有,没有读的书可供自己在这儿读好几个月,这样看来,应该不至于耽误什么。
次日一早,天没彻底亮,景沅睁开了眼,谢然还睡着,脸朝向景沅了。
景沅记得初遇时谢然俏丽的面容,也记得那时不知所措只听得见心跳的感觉,好像也没有过去多少日子,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毕竟谢然都嫁给自己了,连孩子也有了。
是有了谢然,景沅才真正有了家,有了家人,景沅无论如何都要护好谢然和孩子,既然不会回头走仕途,就得拼了命留在书院,现在谢然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天谢然会明白的。
景沅吻了一下谢然的面颊,起身迅速穿好了衣裳。
一个月匆匆而过,到了明思成亲的日子,景沅早早就赶回了书院。院长宅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了喜悦,下人也都荣光满面,景沅终日被压力束缚,今日姑且放下了包袱,收拾好心情送明思出嫁。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上山来。景沅此前没认真注意过萧允良的容貌,这回瞧了个清清楚楚,五官轮廓都和萧允仪很像,区别就在眼睛上,萧允仪长了双好看的桃花眼,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和善可亲,萧允良却长了双异常凌厉的丹凤眼,一撞上他的目光便会无端生出胆怯与害怕,景沅大不敬地想阎王的眼睛可能也长这样。
送走明思后,魏先生私下跟景沅打听,明思成婚后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书院里的人都知道明思不会离开,魏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是在确定萧允良是否是成婚后就来书院了。景沅对这件事毫无头绪,魏先生则有满满的期待。
“我好久没听过他讲课了,说真的,我很好奇他现在水平如何!”
景沅装不出期待,沉默地注视着宅院里火红的灯笼。
“自打承先出生之后,我是想请教一下允良的,虽说他们家管教孩子严苛,但确实有成效啊,萧家出了那么多名臣……”魏承先说起了自己给儿子盘算的事,“结果允良说的第一点我就做不到。”
景沅配合地问道:“第一点是什么?”
景沅猜可能是请个昂贵的乳母!
“允良说他们府上吃的东西是没有什么味道的,说是不能贪口欲之欢。”魏先生的惊讶瞬间变成了叹息,“我舍不得我儿子连口饭都不能好好吃。”
这么一说,景沅想起为数不多的和萧允良一起吃饭的时候,萧允良都没吃太多,景沅只当他是在明院长面前比较拘谨,原来是吃不习惯。
不知道明思嫁过去能不能好好吃口饭?
明思的口味就是正常凌城口味,咸甜都吃,怕是不会喜欢吃没什么味道的东西。
景沅劝道:“师兄前阵子才说承先做什么都好,他喜欢就行,现在又打听人家家里是怎么教养出那么多名臣的……”
“那不是,不管做什么,总得有本事做吧,我是讨教怎么尽可能多学些本事。”魏先生拒不承认自己是想培养儿子做名臣。
景沅勉强扯了下嘴角回应。
明思出嫁三天后回门,景沅又被喊回去了。
萧允良现在是什么都不避讳了,人前也搂着明思,正常吃个饭,非要给明思夹无数次菜。
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允良不复之前假惺惺的老实模样,喜滋滋地跟明院长商量让明思好好休息一阵子,萧允良的父母要回蜀地,萧允良想带着明思送父母回乡,再小住一段日子,逛逛家乡,拜访一下亲朋好友。
合情合理的事,明院长不会拒绝,萧允良喜上眉梢。
“既然要好好休息,你们之后再去一趟扬州吧,成亲的时候祖父祖母没法回来,总要让他们见见孙女婿,陪他们住几个月。”明院长提议道。
明思算了算日子,这样一去一来,都有大半年的时日了,依依不舍道,“我还没有离开爹爹这么久过呢……”
景沅这时候不说话还待何时,便道:“阿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老师。”
明思犹豫不决,“爹爹,要不我们回来后,和爹爹一起回扬州,爹爹肯定也想祖父的。”
景沅着实是初次发现明思像程先生说的那样,有点娇气,明院长都让女儿女婿出去散散心,多待一段时日了,明思还在舍不得离开,试图把明院长也捎上。明院长哪有兴趣和女儿女婿一起同行?
明院长断然拒绝,“书院的事多,你不在,还得把你的课匀给别的先生,爹爹也不在,书院那么多事能匀给谁?还好允良没做先生,不然你们可不方便离开这么久。”
原来如此。
景沅再不乱相信别人夸自己聪明了,明院长用心良苦,深谋远虑,早想好了让女儿女婿去一趟扬州,是以暂时不同意萧允良来书院,景沅错把明院长的苦心理解成了下马威,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估计明思和萧允良回来后,萧允良做先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粗略算算也就是七八个月的事,景沅还能拼命努力七八个月,以期在萧允良回来之时,能侥幸超过他。
用过饭后,明思赠给景沅一个雕刻得精巧绝伦的玉石长命锁,说是过几天就要出发,可能见不到景沅的孩儿出生了,只得先赠礼。谢然早准备好了一个银质的雕刻寻常的长命锁,玉石比银要昂贵不少,何况又雕工那样好,景沅的手抚了抚长命锁,玉石的温润没有安抚丝毫景沅心中的焦躁。
景沅看着不再被愁绪包裹的明思,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深感不安。
也许最为难的不是明院长,而是明思,是小时候体贴照顾自己的明思。
“下次见面,阿沅就做父亲了,要好好照顾阿然和孩子。”明思很坦然地说了“孩子”。
景沅点点头,看了一眼萧允良。
萧允良搂紧了明思,眼里只有明思,“我也会好好照顾思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