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你怎么走了？你等等我，我贡品还没收好呢！”
九歌抓破脑袋想不明白，他家公子怎么突然变得心事沉沉的。急匆匆的，像是要在仙女庙里找谁。
韩修出了偏殿，站在高处台阶上，想要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今天她应该会出现在这里，随着母亲和姨娘一道，来求姻缘签。
今天也该是她和苏怀瑾认识的日子。
北侯爷的世子和将军府的千金，放在一起，本来就极为登对。
苏怀瑾自认是闲散世子，年少时离开凉州，和韩修相仿年纪，就已经踏遍了康王朝的山山水水。别的人疲于寒窗苦读的时候，他在塞北牧羊；别的人苦于柴米油盐时，他在江南小镇亲手做一把油纸伞。他甚至乔装成船工，随着帆船去了外海飘荡了半年之间。
凉州这样自由、率性的世子，仅苏怀瑾一个。即便是韩修自己，重活一世，他仍旧认为苏怀瑾是最值得结交的朋友。
所以白梨儿才心慕他吧。
白梨儿也不是寻常女子，和苏怀瑾在一起时，她那些稀奇、大胆的想法统统都能被包容，他们之间有说不尽的话。但是和韩修相处时，她永远只会气他无趣、闷葫芦。
如果没有封妃的事，这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韩修这样想，心里涌起无尽的酸楚、痛苦。但是前世白梨儿在邙山说过，如果可以离开皇陵，再嫁的话，那么她最想嫁的就是苏怀瑾。
既然她想做快乐的世子妃，他就帮她。
前世苏怀瑾和她在仙女庙初见时，韩修也在。
那时母亲催着要来仙女庙还愿，于是在拜访完夫子之后，韩修带着九歌来了仙女庙。前一天他刚在街上和心上人重逢，满怀着喜悦，还愿时藏了私心，许下了和佳人再相见的愿望。
他没有想到观音娘娘这样灵验，转眼，他就看见了正在和赵平起争执的白梨儿。
但那是令韩修胆战心惊的一幕。前世，白梨儿一心要为许云织打抱不平，但她哪里知道赵平的阴险狡诈有多深，被他三言两语骗到仙女庙偏僻的角落，四下无人，就想把她往枯井里推。韩修赶过去和他厮打在一起，恰好遇到了来进香的苏怀瑾，二人合力才制服了赵平。
赵平仗着岳父在朝中的根基，巧言令色逃脱了罪责，居然顺利入仕为官，一直到2年后韩修当上了宰相，借着整顿朝政，才把他和他的党羽一并铲除。可是那时白梨儿已经被困在了帝陵中，失去了自由，赵平下场如何，她也无心力去关心了。
时至今日，想到当时赵平扼住白梨儿的样子，韩修都认为他该横尸当场！
“公子，你找什么？”九歌突然插嘴，他看韩修张望半天了。
韩修算了算，时辰还没有到。
这次他特意提早来了，只要赶在赵平还没来得及伤害白梨儿就好。他并不介意苏怀瑾当英雄角色，但他不认为白梨儿一定要受伤。
在庙中走了走，很快他在竹林下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白梨儿现在不开心极了。
她这才知道有力气没处使是什么意思。
她赶在赵平和他的新婚妻子离开仙女庙之前，将他们拦下。对方是个有些病相的女子，脸颊消瘦，听完白梨儿的话，意外得没有生气，而是拿小鹿一样的眼睛看赵平。
她问：“这就是夫君昨天提到的女子吗？”
赵平点点头：“她跟许云织交好。许云织从我考上进士开始就缠着我不放，我们从小认识，看她一岁比一岁年长，却没有媒婆上门来说亲，我当然也替她着急。但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只希望她能想明白这点，不要因为我们的亲事太伤心。”
赵平朝白梨儿看过来，表情硬挤了三分真挚：“白小姐，她现在糊涂，你应该多劝劝她才是，而不是来为难我们小夫妻。”
白梨儿语气扬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耻！你在颠倒是非黑白，这位……夫人，他连青梅竹马的‘妹妹’都能背叛，谁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可千万别信他！”
小夫人突然咳了起来，双肩细细地颤抖。
赵平一手安抚着她的肩，叹了口气，苛责道：“都怪我，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要让你为这些事烦心。我同她好好说一说，让她别再来打搅我们。”
说完对旁边的侍女下命令：“带夫人先回家。山间比较凉，马车里的汤婆子已经灌好了，你记得先给夫人用上。”
白梨儿看得目瞪口呆。
许云织跟她提起过，说赵平是个细致、体贴又温柔的人。
一点没错。
可是他对谁都能这样。
他在许云织面前，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的！无耻小人！”白梨儿看着他虚伪的模样就火冒三丈。
“白小姐，我们之间真的有误会。”小夫人走远了，但赵平好像没急着变脸，表情好像很无奈，“你不能听云织一面之词，错怪好人啊？昨天是你们人多，我吓到了。唉，我也还有很多话没跟云织说，但是我想许老爷不会让我见她了。你能帮我转告吗？”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路，说：“我们上旁边谈吧。这里人多，我现在是有妇之夫，被人看到我跟未出阁的女子独处，有嘴也说不清了。”
白梨儿有些许迟疑。他还想跟云织编什么谎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又低沉的声音。
白梨儿侧过脸看向来人。清风吹拂着淡淡的竹香，这人走过来，站在她身侧，她微微仰了仰头才看清来人是谁。上一次没有注意，这个人的个子比她见过的书生都要高。
她诧异道：“是你！”
韩修垂眸看来，细密的睫毛投下阴影，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当心，昨日他敢用弹弓打人，没安什么好心。”
白梨儿看了眼他脸上的伤……怎么比昨天看起来还要疼了？
但被提醒后，她生了点防备心，回头过冲赵平道：“现在不是独处了，你有什么话快说。”
赵平一双细眼诡异地盯着韩修，抱手道：“韩兄，又见面了，你我可真是有缘。”
韩修没有回话。
在赵平印象中，韩修这天之骄子话虽然不多，但还算谦和。只是一阵子没见……昨天也好，今天也罢，眼神森冷得都像另外一个人！
他暗自咬了咬牙，骂道，坏事的玩意。
“我突然想，还是别再给云织留念想了。还请白小姐转告她，让她早点忘了我，告辞。”赵平生硬地说了两句，转身离开。
白梨儿：“？”奇奇怪怪的人！
她盯着人消失的地方，狠狠地举了举拳头！无耻小人！一想到刚才听在耳朵里那些话，她就满肚子的气。这人太坏了，怎么会有人愿意嫁给他？
她还沉浸在情绪中，没注意现在竹林的阴影下，只剩她和韩修两个人。
她骂道：“总要一天我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想到刚才的情形，韩修只觉得后怕。如果晚一步……他沉声：“不用听他自证。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忏悔。”
这一刹那，布衣韩修变成了可怖的韩相，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你说什么？”白梨儿没听明白。什么忏悔？
韩修意识到自己失态，脸色一变：“我……”
“公子，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九歌跑了出来，满头大汉，道，“我满仙女庙找、找你呢。”
他偷偷看了眼白梨儿，小声说：“公子，你不会找了一上午，就在找这位小姐吧？她比殿内壁画里的仙女，还要好看。”
“你跟着我？”白梨儿好奇地问。
“……”韩修能在百官面前侃侃而谈，却发现回答不了这简单的一句话。
竹影沙沙作响。
她看着自己。她今天穿着身紫裙，宛如朵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一如往昔，还是那个娇俏、不谙世事的白梨儿，是韩修失而复得的喜悦。但对于她来说，这些处心积虑的接近、搭讪都是僭越，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韩修努力维持自己温和的模样：“巧合而已。”
白梨儿想了想，梨涡绽放：“那我们还是很有缘，总能碰到。既然有缘，不妨我们认识一下！我叫白梨儿，敢问公子姓名？”
韩修喉结微动：“姓韩，单字为修。”
杏眼里瞬时写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个状元郎！”
难怪昨天乌泱泱一群人围堵着他，她早该想到的！
想到这里，白梨儿有点心虚。他昨天会被人围堵，好像有她一部分功劳。
她暗自吐了吐舌头，将话支开：“你额头上的伤没事吧？看着好像……好了一点……”
“不必担心，”韩修见她一副惹了事、有些后怕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这是刚才在观音娘娘像前，一位大师给的，说能祛瘀。”
白梨儿看见自己的东西被他捧在了手心，难得哑住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承认了？可她在观音娘娘相前，说了些“有缘人”一类的话，男女有别，她难得不太愿意承认了，支支吾吾道：“大师，也用紫色的手巾啊……”
九歌抢话道：“肯定是个姑娘的手巾！”
韩修：“……”
白梨儿：“……”
韩修答不上话，怕被误会自己是个轻浮之人。
白梨儿不愿答话，怕被发现是自己的手巾。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我该走了，我娘亲还在等我。”白梨儿想要马上逃离这里，心想就当自己丢了个手巾，自己有满柜子的手巾绢帕，少一条又如何？紫靴后撤了一步，道，“有缘再见啦，韩公子！”
韩修：“……”一句等等憋在喉中。
他隐约觉得有不对，但白梨儿已经走远了，自己再跟上去，就真该被当成尾随者、无礼的草莽人了。
现在的情形是他想要的。白梨儿没有受伤，赵平已经离开。
只差应当出现的苏怀瑾，还没有出现而已。
“公子，我们在庙中耽搁了这么久，该回去了吧？老夫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做饭呢。”九歌催促道。
韩修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了仙女庙。
庙门口的桃花已经歇了，绿叶下停着辆髹漆彩绘马车。马车旁候着位绿衣侍女，正探着脖子焦急地往庙里看，此时一位绿衣侍女捏着裙角跑出了庙门，刚好从韩修身边经过。
他看见马车车帘拉起，夫人露出脸来，眉目温柔有福态，额头一点朱砂痣，她听着侍女说话，眉头微微皱起，问：“还没找到小姐？”
韩修猛地顿住了。
马车上的人是谁，他必定不会认错，那就是白梨儿的母亲，王熙然王氏。
她没有回来？
韩修浑身坠入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