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桃川海水退了雨也停了,浓厚的云层将太阳遮的严实,凛冽的长风从北方长驱直入,白简行飞的精疲力尽,重重的摔在了府衙的前院里,这座二进二出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粗糙的石地板上还残留着薄薄的泥沙。

    他在院子里躺了一会儿,这座宅子里死过人,而且不止一个,即便经过了大雨的冲刷与海水的浸泡,他依然闻的出,他挣扎着站起来,焦躁的在屋子前后寻找,嘴里虚弱的唤着殿下。

    最后他只找到了一具尸体,就是那个仓库的守卫,他不敢耽搁,循着淡薄的血味朝西追踪,穿过密林进入沼泽地,血味越来越淡,几近于无,他有些焦躁,拼命的用鼻子嗅闻。

    这时他又追踪到了另一股血腥味,不是那个守卫而是另一个人的,他望着脚下的沼泽地,轻轻的落了下去,一声龙吟,沼泽的软泥震颤了一下,然后开始缓慢的搅动,如巨大的蠕虫一般。

    一颗黑黑的脑袋露出来了,接着是穿黑斗篷的身体,血术士的尸体被吐了出来,白简行捏住他的脸转向自己,嫌恶的瞧了瞧,脖子上有刀伤,并且新死不久。

    他丢下尸体,循着新的血味继续向前追踪,见他走远,烂泥潭如蒙大赦一般,又缓缓的将尸体吞了进去。

    李瑾躺在烂泥上,衣服已经被凛冽的北风吹干了,有影的震慑,烂泥潭不敢吞噬她,然而寒冷,饥饿与悲伤各个都像恶鬼,已经将她缠的奄奄一息。

    她并非不能自救,影就在身边,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她只是不愿意自救,她嚎啕大哭,将眼泪都哭干了,哭到干呕,她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以为这样就可以带走悲伤。

    她躺在冰冷的烂泥上,神情木然,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茫然,清醒的时候想起来母亲,师傅和阿兄都死了,心痛到难以呼吸,茫然时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宫里,母亲和阿兄还在身边。

    她清醒的时候很少,一不小心便会陷入昏睡,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一直清醒的话,只会生生痛死。

    “殿下!”空中有声音传来,她努力的想将眼神聚焦然而做不到。

    “殿下!”一个人影急速的坠落,这是梦吗?一定是在做梦。

    白简行摔在了她旁边的烂泥上,半晌才缓过劲来,他爬到李瑾身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激动的道“殿下!我来了!”

    李瑾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神情依旧木然,仿佛不认识一般,可能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白简行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手脚冰冷,虽然还是个活人但生机仿佛已流失了大半。

    “殿下,冒犯了!”他道,小心翼翼的吻住她的唇,将龙息缓缓的渡给她,以前他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占便宜,如今面对这具虚弱的躯体却只有无以复加的尊敬与爱惜。

    李瑾只觉有股刚猛的力量进入了身体,那团焖烧又在腹部苏醒,热量伴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胲,酥麻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僵硬的思维也开始松动,仿佛冰冻的大地在春风拂起时复苏一般。

    白简行深受重伤,龙息很虚弱,他渡了几口便疲倦的瘫在了地上,胸口急促的起伏,仿佛刚剧烈奔跑过一般。

    “殿下,你一定要好起来。”白简行转脸望着李瑾,恍然觉的自己正与她躺在宝华殿的寝室里,曾经无数个炎热的夏夜,他们都是在这样的闲聊中入睡的“我出生时母后就去世了,我这辈子没有过过一天有母亲的日子,父皇对我不闻不问,形同虚设,我只有一个哥哥。”白简行望着天空惨淡一笑,又想起了那一幕,城中之城上王旗已经更换了,鬼方的血术士们仍然没有停止进攻,为什么呢?也许他们从头到尾听命的都不是萧原吧。

    “殿下,我们至少还有彼此,你能为我活着吗?”白简行问。

    李瑾睁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仿佛没听到一般,白简行也转过脸望着天,眼泪不由得滑落,由热变冷,上天赋予他这么强的力量到底有什么用?连最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

    巨龙也有遗憾,他想起了那个血术士临死前的诅咒,或许他是对的。

    脑海里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像大嫂的,又像是他从未谋面的母后......强大的力量不是上天赋予的,而是母亲给你的,是想让你在遇到幸福时有能力守护。

    幸福......白简行忽然清醒了,他怎么能消沉呢?殿下不就在他身边吗?当时在召梨镇,殿下将他从绝境中拉了出来,如今轮到他了,不管殿下如何的千疮百孔,他都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的救她于水火。

    他挣扎着起身,将李瑾抱了起来,如抱小孩一般,李瑾很喜欢,因为小时候阿兄就是这么抱她的,她搂紧白简行的脖子,热泪滴到了他的颈窝里,痛苦的哭道“阿兄,阿兄!”

    “阿兄在,阿兄在。”白简行安抚道,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她的裂天,影很自觉的从泥泞中抽身,悬浮在白简行的脚边。

    白简行望着影,心道早就知道你不简单了,这把巨剑虽然老迈并且经常失灵,但是具有自我意识,仿佛剑身中住着剑灵,那次在学城的密林中,李瑾被李桓偷袭,影便按照自己的意愿躲开了,凭李瑾的法力根本驾驭不了它,它像个老保姆一样照看着李家一代又一代的子孙,最后竟不惜为此杀人。

    “我们去哪里?”李瑾问,声音微弱而又模糊,犹如梦呓。

    “带你回家。”白简行跳上剑往东行去,然而今日天色已晚,而且他又十分虚弱,最后他落进了一丛密林。

    他用干燥的草给李瑾铺了一个舒适的窝,用硕大的树叶捧来清水给她喝,他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棵柿子树,他将熟透了的火红柿子摘下来,用衣摆兜着兴冲冲的走回来时却发现李瑾已经睡着了。

    “殿下,吃点东西再睡,你是人类,需要糖分,我刚才尝了一下,可甜可甜了。”白简行轻轻的推着李瑾,但这人仿佛陷入了极深的睡眠,一点反应都没有。

    “殿下?你不起来我都吃了?”白简行胆战心惊的将手放在李瑾的鼻下,温暖柔弱的气息如羽毛的拂动,痒痒的,他才长吁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心道殿下啊,我迟早被你吓死。

    夜越来越深了,白简行搂着李瑾陷入了沉睡,这片森林如同学城的那片,充满了谎言,谎言只会在黑暗中露出真面目,比如此时......一根悠长的藤曼从树梢上卷了下来,触须试探般的伸到了白简行的身上,这人在盘龙城累坏了,又受了重伤,在沼泽地又将龙息渡给了李瑾,此时深陷熟睡的他迟钝的犹如凡人一般。

    李瑾是个真正的凡人,然而此时却不迟钝,她昏睡了许久之后又进入了清醒阶段,她躺在草窝中,聆听周围的动静,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暗夜中的野兽。

    她猛然跳起身站在黑暗中,双手握紧裂天剑,仿佛那是她的生命,是她的爪牙,是她唯一的依傍,轰的一声,裂天剑燃起烈焰,将夜色都照亮了,藤曼都吓的往后收缩,白简行被惊醒了,火光中殿下的脸庞坚毅而又冷酷,与他所熟知的那个甜蜜女孩判若两人。

    她锋利的劈砍一刀,藤曼断做两截,尖啸着往回缩,她挥舞着火焰剑不停的劈砍,周围所有的藤曼,不管心性如何,都被她一视同仁的砍断了,但她仍然不愿意罢手,发了疯似的挥砍周围的树木。

    “殿下,你冷静点!”白简行喊道。

    裂天剑威力太强了,断裂的树木不停的飞散在林间,周围的树木根虽然不能动,但树冠却都吓的往后收缩,如果树木是人的话,此时早该血肉横飞了。

    白简行一把将她捞过来抱在了怀中,安抚道“行了,行了,殿下,坏藤曼都死了,你歇歇吧。”

    “都死了?”李瑾茫然的道,呼吸沉重而又急促。

    “都死了,都死了。”白简行肯定的道,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随着她情绪的回落,裂天剑上的火焰逐渐熄灭。

    “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李瑾紧紧的搂着白简行的脖子,口气平静的仿佛所有悲伤的事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幸福的小公主。

    “当然能,我是殿下的妖仆役,全凭殿下驱使,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都行,只要你想。”白简行拍着李瑾的背道。

    “你能不能帮我把鬼方人都杀光?”李瑾望着他,眼中精光大作。

    白简行望着她倒抽一口凉气,他知道殿下虽然情绪亢奋,眼睛明亮,但是她并没有醒,她深陷另一种形式的幻梦中,在梦中她可以为所欲为,可是等她哪天梦醒后她会悔恨不已,就像一个酒醉的人在迷糊中打碎了价值连城的古董,白简行又岂能任由她发疯?

    “殿下,我当然能了,我不仅能把他们的人都杀光,我还能让那片土地寸草不生,但是这真能让你快乐吗?”白简行问。

    “我能啊,我怎么不能呢?”李瑾不解的问。

    “因为鬼方也有好人呀,那好人如同我们一般,有父母兄弟,他们勤勤恳恳的生存,他们不曾做过一件坏事,他们不应该被杀掉,对不对?”白简行道。

    “鬼方也有好人?”李瑾惊诧的道。

    “对,父亲养家糊口,再怎么幸苦只要看到孩子茁壮成长就会觉的心满意足......”白简行边拍打李瑾的背边道,声音温柔舒缓,在每一个需要母亲的夜里奶妈就是这么安抚他的。

    “那不杀父亲。”李瑾喃喃的道。

    “母亲也不能杀,她每日都在家操持家务,她给孩子们做的餐饭很丰盛,自己的衣服却打着补丁......”

    “嗯,不杀母亲......”李瑾的声音低了下去。

    “孩子就更不能杀了,他们还小,他们从不做坏事,他们都是天真而又烂漫的......”白简行心想就如曾经的你一般。

    李瑾不出声了,呼吸声变的沉重而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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