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同谋(5)

    时值日落将暮,微微浅亮随云褪,幽幽黢黑漫山来。

    呜咽凄厉绵长,经久不绝,恍若林中蛰伏的暗影,风驱不散。

    “可是有姑娘抽泣?”

    君莫言竖起耳朵,睁圆了一双眼。

    他瞧瞧从地面惊坐而起的小厮二狗子,又试探骆美宁,“可听闻有姑娘抽泣?”

    “似乎有。”二狗子答。

    啼哭声萦绕山间,丝丝入耳,绵长悠远,骆美宁如何听不见?

    怪了,荒无人烟,谁会选在山里哭?

    骆美宁蹙着眉,屏息辨别声音来向,多少觉得诡异:入了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顶,怎么听得如此清晰?

    君莫言愈发惶恐,他于碎石间来回踱步,忖度着询问:“方才那位仙子往何方去了?莫非是她?”

    骆美宁记得明白,伊三水拾柴是往来时路去,而这阵似有若无的抽泣与虎啸一般,自山旁四面八方传来,似风涌云动,虚无缥缈。

    不得回应,君莫言来回逛了两圈,一时竟分不清哪处是来路、哪方是去处,差点朝悬崖走去。

    唤作二狗子的小厮亦十分悚惧,他自碎石道上搓着臂膀起身,利索地朝两人处靠近来。

    他哆嗦着唇,将后背朝向青松树以求安稳,面朝两人道:“有道是山有山神管,水有水鬼顾。我小时听我阿娘说过:平视时一眼看不见天边儿的就是遇着了山,入山前若不祭祀山神,便需一鼓作气跨越,否则山神会趁过路人歇脚时降下神罚,莫说在山内过夜了。”

    “糊涂啊,怎么就转回来了呢。”二狗子抱怨。

    君莫言似是信了这番说词,“你入山前可有祭祀过?”

    虽是询问二狗子,他却面朝骆美宁:想是希望一身道袍的她早前打点过,礼数也自然该周全。

    “我们才被匪徒抢了一遭,能保上命就不错了,哪来的东西做供奉?”二狗子道出遭遇,“这抽泣不知是同受苦难之人的怜惜,还是神罚的唱词。”

    他捂着自个儿空瘪的肚腹,苦兮兮道,“马车亦没了,还赶个甚么路...若山神真有意惩罚,便让小的替少爷受了罢——或者直接往那山匪处讨要。”

    .......

    两个男人,唱衰倒是有一手。

    这种捕风捉影的民间神怪传说五花八门,骆美宁根本无必要相信。

    可这难断绝的哭泣声却扰得她心神不宁,余光之中,山顶往下的林间似有绰绰暗影游荡;定睛细瞧,瞧不真切,却好似擎着手臂向她打招呼。

    藏头露尾,莫非是鬼?

    ......

    世间虽有鬼,骆美宁却未见过鬼害人,即使是水鬼、缢鬼一类需寻人才能摆脱困境的替死鬼。他们有相无实体,心存恶念却仅能烹无米之炊。

    即使这么劝慰自己,骆美宁仍忧心忡忡。

    夜已临,稀星无月,天被层浓云笼罩着,微光斑驳。

    很快,沌沌暗色淹没了山崖间岩石路,亦各自的五官,只辨得个依稀大概。

    骆美宁裹紧装有鬼神鉴的包袱,又理理背篓。

    算起来,伊三水约莫去了半炷香时间,如今不见‘她’回转,需知道林间较山顶处更暗些,杂草齐膝盖,恐有怪扰。

    她后悔,这般放伊三水一人去着实不稳妥。

    料想白面书生与他的小厮于夜里也去不了何方,背篓中唯有些符篆油香等物,算不得多珍贵。

    算来明日便能下山,干粮分作两份,这背篓中的,就算被偷了些去,亦不妨事。

    “君公子。”

    骆美宁陡然出声,对书生施以一礼,“我需去往山间接应同伴,那竹背篓能否拜托您帮忙照看?”

    谁知,君莫言听闻了此话,连连手抚胸脯,急令他小厮照看好背篓,自己却要求同她一路,“拾柴一事本就不应仙姑来做,合该在下去寻......既然仙姑有意,何不让君某同往?”

    骆美宁嘴上说是照看,实则是拐着弯令二人不妄动竹篓中物,到不想君莫言如此听不懂话中深意。

    “同什么往,少爷不与我一同呆着,这个天色还能到哪里去?”

    二狗子一席话劝不了他半分,君莫言仗着满口大义反指责了两句。

    夜更沉,时不我待,容不得她发愣。

    “还望公子护自身周全才是。”骆美宁不答是否,留下个模棱两可的话,负镜往山间去。

    萦绕的泣涕声恍若风响,听得久了、习惯了,入耳入心,甚至不觉有异。

    可无论骆美宁人在何方,这声儿均飘飘摇摇仿佛九天坠落。

    君莫言随在后,落下些距离,却仍迈着沉沉步子跟了上来。

    他似嫌白日里折腾不够,此时不知逞的哪门子威风,哼哧哧弄得动静颇大。

    骆美宁不得不分出些注意予他,心间暗忖:这人,若不能心安理得将他视为挡箭牌,终将成一祸害。

    ......

    “三水姐姐?”

    骆美宁往林边试探,她只敢往杂草不甚繁盛处探步,唯恐扰了将眠的虫蛇。

    好在,这林地还维持着来时的模样:伊三水持剑斩落的草叶倒在两边,想是‘她’顺着原路去了,也少费些气力。

    摆手行路间,草沿偶然划过掌侧,针扎般的微微发痛。

    骆美宁轻抚伤处,反倒放下些担忧。

    查这杂草断面齐整锋利,料想伊三水定有真功夫在身,夜前寻柴定是深思熟虑之决定,非一时兴起。

    可信之人。

    骆美宁给自己服了颗定心丸,继续边走边唤,“三水姐姐?”

    “三水姐姐?”

    呼唤于林间回荡,能传甚远。

    待骆美宁欲愈加深入林间之时,君莫言忽而出言拦下她脚步,他挥袖示意道,“瞧那边,那边儿好似有个人影,半身藏于草中。”

    骆美宁还当是伊三水,便顺着君莫言所指瞧去:只见一棵老年樟边真有道模糊人影藏匿,那人头发散乱、身形绰约,大抵是位姑娘。

    “瞧瞧是不是?”君莫言揽袖便指。

    便是他点明方向的刹那,林中抽泣骤然自低转响,呜呜咽咽、凄凄惨惨,即在耳畔。

    女子身形也在抽泣声中逐渐清晰起来:她一袭广袖麻布长衣,腰间系着丝绦,辨不出具体颜色。

    “哟,哭也是她在哭呢。”

    君莫言打量一番,只觉此女衣着类似、便当作伊三水,拔腿想着上前安慰安慰:“就说不该放仙子一人入山,多危险。”

    要知道,伊三水笔直而立时较君莫言更高些,且时时木簪束发毫不散漫。

    这草丛里卧着抽泣不止的,怎可能是‘她’?

    骆美宁挥袖拦于君莫言身前,高声询问:“三水姐姐,可是你伤到哪里了?”

    那脖颈上的头似乎微微点了点,腰肢朝林间扭了扭,女子作出一副无力歪倒样——半点儿也不似伊三水。

    君莫言揉揉眼皮,只觉得白日里英姿飒飒的仙子恰恰落了难,正指着他去救呢。

    “仙子莫慌,君某就来。”言罢,他掸了掸压根瞧不清的身上灰,抬步迈入草丛。

    观四下景象,怎么也不该是个良家人......但若是鬼怪,君莫言个白面书生又是如何看见的?

    蹊跷。

    骆美宁极目往林内四方瞧去,生怕暗处有物蛰伏。

    君莫言不知哪里来的浑劲儿,几步路走得非快,他凑近前去大咧咧往女子肩上一拨,“仙子借着我的手起来罢。”

    猫在草丛内的女子冷不丁被人扯着转了半边身子,露出些青丝遮掩的脸来。

    兀地,君莫言大叫一声,往身后急退两步。

    “到底是谁?”,她高喝一声,偷偷将手摸入包袱,抓了把包在纸中的香灰。

    ——当然无话应答。

    骆美宁这一撒倒是颇有准头,香灰恰好迎风,往女子身上涌去。

    只是这女子也察觉得颇快,她挥着一只袖往空中摆了摆,另一只袖捂了脸。脚下一瘸一拐、却飞快往林中深处隐去身形,嘴中似因愤怒发出‘呃呃’之声。

    愤怒些什么?

    君莫言侧身歪倚在杂草面上,心神未定,他喘着气反问,“我是否未瞧清?”

    骆美宁只觉得这怪不人不鬼。

    到底是未曾见过相似的,心中没底,这会儿又丢了女人踪迹,更是冒火,她冷声呵斥道,“这般倒于地面究竟成何体统?让你护得自己周全有多难?”

    君莫言本就惊慌,见方才温柔有礼的貌美道姑转眼就凶神恶煞起来,胸口恍若擂鼓一般,他哆嗦着支起半边身子,指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她...她好似没脸。”

    事实上,背着原本隐于暗处的月光,深处茂盛密林,骆美宁与君莫言这般距离也是瞧不清对方面容的。

    骆美宁就这么位居高处睨着他,揣度此言可信程度......须臾,君莫言的五官竟于恍惚间明晰不少。

    回首一瞧,原来是有光亮自远方来。

    前去拾柴的伊三水负薪而至,高挑的他一手搭于剑畔,一手持一根包了布、浸着油脂的火把,仿若急雨中撑来把油纸伞,将她笼于安宁之间。

    “怎么不在原地等?”他面容紧绷,似有些不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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