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这样,前段时间,李相公和夫人皆获封赏,所以下官今日前来,一是为了道贺,二来,是为了李相公而来。”
“哦?为我郎君而来?此话怎讲?”
“夫人一直在府中养胎,不闻外事,自先帝驾崩以来,少帝年幼,朝廷几经动荡,李相公坐了高位,可他毕竟资历浅薄,是否也该稍许收敛些锋芒?”
“你的意思是说,我郎君桀骜不驯,性格乖张?”
“呃……夫人,下官并非此意,实在是,先帝才刚刚驾崩不久,现如今全国上下还沉浸在先帝过世的哀痛当中,李相公此举,是否操之过急?”
“你的意思是,我的郎君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呃……他哪有说,冤枉啊。
“夫人,您这可就是冤枉下官了,李相公虽然出身寒门,但下官却对他及是敬重。”
姜容卿一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郎君出身寒门,你却对他恭敬有加,是对他的恩赐?”
张谦的额头冒出点点汗珠。
“夫人,下官自问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为何处处夹枪带棒,下官惶恐。”
“大人,您是入朝为官的人,我一后宅妇人,懂得并不多,可我郎君的品阶在你之上,你尊他,敬他,这应该是你的本分,与他的出身无关。他出身寒门,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要比旁人困难得多,也要付出比旁人多几倍的辛劳。”
这个张谦,明明素日与李执并无交集,今日又为何突然到访,他言语恭敬,实则处处对李执不怀好意,那她姜容卿就要与他辩上一辩。
她自成婚后,是亲眼看着她的郎君几乎日日在书房里点灯到半夜,有很多次为了不吵到她睡觉,直接不回房,就直接宿在书房里,何其辛苦。
后来日子久了,她知李执的习惯,便会提前吩咐甘霖,若是他又在书房睡着了,那便给他铺上一层毯子,以免夜里着凉。
“夫人所言甚是,是下官莽撞了,自然,英雄不问出处,下官敬重李相公,本是应该。”
“我郎君如今身上的担子中,我知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出身而看不起他,我知大人品行高洁,日后还请多多相助我郎君,我作为他的妻,感激不尽。”
“自然,自然。”
他面对一介女流,却紧张至此。
“大人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对了,他要说什么来着,这婆娘果然口齿伶俐,他被她绕了进去,差点忘了此行的来意。
“既如此,下官就开门见山了。”
说了这么多,你才想要见山啊。
“自李相公上任以来,与严太师多有不和,弄得朝中人心惶惶,颇有微词,下官也是不胜烦扰,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自然不愿看到如今的光景,思来想去,便鼓起勇气来府上寻夫人来,望夫人平日里,能劝解李相公一二。”
“多有不和?是怎么个不和法?”
“严太师是三朝元老,资历深厚,从无一人敢如此不敬,李相公身为小辈,眼下,应该多聆听教诲才是。”
“你是让我郎君对严太师唯命是从?”
“下官并无此意,下官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多番奔走,只为了朝廷能够和睦。”
“大人还真是冠冕堂皇啊,你的意思是,若我郎君不听从他人的意思,就是搅乱朝廷的罪人喽。”
“只是尊敬一下,尊敬一下。”
“朝廷的事,我不便过问,若严太师言之有理,我想我郎君定不会反驳的,总得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大人,您说是吗?”
“夫人……你这,听下官一言,此时实在不是推行新政的好时机,李相公尚且不能服众,贸然改变只会损伤国体,还望李相公能够三思啊。”
“大人,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何况是有关国家的大事,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得开始有所为,才能继续下去,我相信我的郎君。”
“呵呵,我本来以为夫人出身高门,与李相公不一样,可没想到,你非但不是一个贤能的内助,反而与李相公一起胡闹,有这样的尚书令,我大裕离亡不远了!”
他知道说服无果,这也是不装了。
“说来说去,你们月无非是不满他掌权,不满他推行新政,因为那样会令你们的生活改变,人就是这样,舒心的日子过久了,安于现状便不想改变。”
姜容卿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走。
“张大人,我有一问题,突感困惑,不知大人能否为我开解一二。”
“夫人请说。”
“张大人祖上,也一直是世家高门吗?”
“自然不是,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所以我认为,这世间的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若是再过个几百年,你们家族若是没落了,也成了寒门,到时候张大人的后人,可会埋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懂得向下.体恤,食百姓血肉?”
“这……”
“张大人也觉得会吧,毕竟人都是首先为自己考虑的,就像张大人此行,是代表无数世家的利益,而我郎君,从你们的手中夺利,你们便群起而攻之,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把他拉下来。”
“臣不是反对李相公,至少,再过一段时日,他年轻气盛,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你是让他现在放弃,然后呢,过一段时间吗?这段时间是多久?若是他这次放弃了,你们便知他还会妥协,而那时,支持他的人也会摇摆不定,他孤军奋战,根本坚持不下去。”
“妇人之见!总之,推行新政不可行!”
听张谦的恼羞成怒,姜容卿也不气恼,她往门边走去,平复情绪。
“不知道,张大人是否经常出门?”
“偶尔。”
“那张大人都看到什么了?”
“自然是得见我大裕的繁荣昌盛。”
“是吗?张大人是只看自己想看到的吗?”
“夫人这是何意?”
“若是张大人出去,不用去别处,只要在这上京城的各处都走上一遭,便会发现因父母贫穷无法养育孩儿而被丢弃的婴儿,还有深居青楼因年老色衰而后半生悲凉的风尘女子,夜晚收摊之前因入不敷出而怨声载道的小商贩,牢狱之中因被冤屈而阵阵哀嚎的无辜百姓,多年寒窗苦读只待一展宏图的书生因家境贫寒而郁郁不得志,被困于宅院因郎君宠妾灭妻而终日以泪洗面的正房娘子,毫无过错却被主人动辄打骂发卖的侍从侍女……”
姜容卿因情绪激动而胸腔不断起伏。
“你说,这些人,他们是否能时刻感知这国家的繁盛,因京城的风光而内心温暖?
“多少百姓食不果腹,而那些肥头大耳的人,明明已经吃不下去了,却不肯施舍一点点资源给别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不知大人听过没有?”
“可……这世间总有人要吃苦啊,这些苦难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何故要考虑?”
“是,总有人会经受苦难,可这些人本可以更少一些不是吗?所以才要有人挺身而出不是吗?我说这些不是因为张大人做了什么,可您亦可以不阻止我的郎君。”
“可……李相公为这些人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很多人跟他非亲非故……”
“你问我郎君是为了什么?”
姜容卿眼眸澄澈,她望向宅院外的天空,心潮澎湃。
“我的郎君,自然是要为天下百姓争一个好世道。
“我郎君正是因为出身寒门,方知世间百姓疾苦,天下正需要像他这样的人,若是世道不公,那便改之,我作为他的妻子,真是为他高兴。”
“夫人可知,如今外面都是如何说李相公的吗?”
“无非是说我郎君,目无尊上,不知天高地厚,那又如何?”
“你……唉。”
张谦终是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垂头丧气道:“今日多有叨扰,下官告辞,望夫人日后,不会后悔。”
张谦就这么走了,姜容卿扶着案角,不断调整自己的气息。
自张谦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登门,姜容卿也算过了一段安心的日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新政推行艰难,即便李执如今身处高位,反对他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姜容卿时常为他担忧,不知如何才能为他分担,怕他受伤,又怕他放弃。
……
一日,姜容卿先是回侯府探望父母,然后又去探望了姜容玥与姜容玖。
回来的时候,天色渐暗,经过了人流稀疏的地段,姜容卿在马车上,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些人的闲话私语。
本来姜容卿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是她隐约听见,这些人似乎在谈论李执,她便瞬间活力四射,竖起耳朵听着。
好在这里人流量不密集,姜容卿便吩咐前面的小厮停下来,她想好好听一听这些百姓在说什么。
“哎,你知道不?听说咱们的李相公,以前是出身寒门呐。”
“寒门?真的假的?不会是装的吧。”
“是真的,我远房的表舅的亲家和李相公家祖上有亲,那是寒门中的寒门,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