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从沙发上爬起来。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顾倾漫不经心划开。
是编辑发来的催稿消息。
顾倾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扔到了一边。
睡了几个小时后醒来头总是有点昏，顾倾在沙发上醒了会神，随手从柜子里拿出包泡面，当作今天的晚饭。
水开需要一段时间，顾倾坐在窗户边等，看着已经沉入墨色的天空，他愣了神，又莫名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祝沁的时候。
顾倾不想否认自己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那一刹那，他自己也分不清，哪种情绪更多一点。
在那个黑漆漆的楼梯道第一次见到祝沁的时候，他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要报复祝沁，报复祝沁当初为什么斩钉截铁地离开，甚至都不给他一点挽留的机会。
所以他没有打电话给物业，他知道祝沁最怕的就是黑暗。
而今天下午再一次见面，看到祝沁和林笙在一起的场面，他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烦躁，只觉得那画面过于刺眼，让他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那两个人拉开。
但理智及时把他拉回了现实。
把他们拉开，又能怎么样？祝沁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把她拉开？
哪怕在最后那一刻，顾倾投向她的是那种目光，对方都不再像以前一样主动地接近他，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把他们拉开？
想到这，顾倾胸腔又蹭蹭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厨房传来水开的吟叫声，顾倾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像看怨神一样，走进厨房，把水倒进泡面桶里。
*
自从知道顾倾住在楼上，祝沁每次出门都格外小心，生怕再来一次尴尬的偶遇。
可偏偏事与愿违，知道顾倾住在楼上之前，两人一次都没有碰见过，知道后，每一次出门，两人总能见到。
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狭窄逼仄的楼梯道。
有一次，祝沁一打开门，就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射在自己身上，然后就看见顾倾面无表情地从她门前走过，不疾不徐地走下楼梯。
还有一次，祝沁和做贼一样打开单元楼拿外卖，结果一回头，就撞进顾倾的视线里，对方眉眼总是冷冷的，看着她的目光，总让祝沁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直面撞上，装没看见不太礼貌，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对方就冷着脸走了开，就像没看见她似的。
几次的偶遇都是这种状况，最开始祝沁可能会有一些尴尬和无措，但每次顾倾只是冷眼看她一眼，然后两人如同陌生人一样分开。
久而久之，祝沁也就渐渐放下了有些不安的情绪，没有过度去回避他。
甚至有些习惯这种偶遇。
星期天晚上十点，祝沁下楼拿外卖，因为刷剧，这天晚饭吃得比较晚。
打开和关上单元门的时候，祝沁下意识往四周和楼梯上方看了一眼，发现顾倾不在，莫名有一些失落。
贴身牛仔裤口袋有些深，祝沁站在门口掏钥匙耽误了好一会。正准备进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传来说话声。
祝沁顿了一秒，回头往声源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个女人从楼上走下来。
“那人怎么睡在楼梯上，心真大。”
“可能是等人吧，有些累就睡着了。”
“要不咱们等会回来的时候再叫叫他吧，睡在楼梯上可不行。”
另一个女人点点头：“嗯。”
祝沁抬起的脚顿住，直觉刚刚那两人提到的在楼梯上睡着的人是顾倾，她把外卖放下，小心翼翼走上楼梯。
楼梯道没有灯，祝沁握着手机，在冷白的一束光下，在转角的位置，祝沁看见顾倾。
他侧靠着墙，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
睡梦中的人仍然能感受到外界的光，祝沁看见顾倾皱起的眉，下意识移开手机，光线对着地面。
顾倾眉目重新舒展开，灯光打在地面，只有微弱的向外渗透的光缠绕在他身上。
利落锋利的线条轮廓在昏沉的光线中被削弱了距离感，青涩的少年气质进一步加强，祝沁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的男人，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少年，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的头发懒懒地垂下来，有些潦乱的散在额前。
祝沁知道顾倾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的头发。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写作卡文总是会去抓自己的头发，据他说，这样灵感来得更快。
祝沁不相信，总是帮他把头发顺下来，警告他下次不许再抓。顾倾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像只温顺的小狗，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笑眯眯地说：“知道了。”
可下次依旧会这样做。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不良习惯还没有改过来。
祝沁回过神，注视着顾倾，片刻后，她的手迟疑地抬了起来，轻轻理顺顾倾额前的发。
恰巧这个时候，刚刚那两个女人从外面回来了。
她们看见祝沁的动作，误以为两人是男女朋友，劝说：“这是你男朋友吧，怎么让他在楼梯道里睡着了，情侣之间吵架是常事，过几天就会过去，听姐一句劝，赶紧带他回家，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啊。”
祝沁的手顿在顾倾额头上方，有些尴尬，但她不是愿多解释的性子，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打发她们走了。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顾倾，注意到对方并没有被吵醒，松了口气。
她收回手，灯光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刚准备叫醒顾倾，手腕上突然一紧。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至全身，祝沁心里一慌，望向顾倾。
夜晚寂静无声，夏天的夜连风都没有。
昏暗的楼梯道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莫名加重了空气。
顾倾的眼一点一点抬起，两人的目光缓慢在空中交汇，祝沁突然顿住。
她看见的是，一双痛苦至极的眼眸。
仿佛做了一个遥远不愿回忆的噩梦，记忆中一直清明透亮的眼，此刻，却失去所有光彩，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红红的，像一双受到委屈，痛哭过的男孩的眼睛。
祝沁没有意识到自己眼圈也跟着发红，腕上手的力度加大，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下一秒，她的动作停住，看见一滴滚烫的泪，从顾倾红红的眼睛里砸下来，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一直都这样吗？”
顾倾又昏睡过去，祝沁担心他的状况，给李亿打了电话，两人一起把他扛了上去。
李亿想说三年前你们分手才开始，但看着祝沁有些憔悴的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轻轻点了个头。
“写作嘛，失眠的情况总是不可避免的，为了能入睡，就只能吃安眠药。”
“那你就这么让他吃？你不知道安眠药的危害有多大吗？”祝沁气结。
李亿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倾的性子，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不听话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你不是总说自己智多谋想法多吗，你是顾倾的经纪人，就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啊。”
这句话触及到李亿的雷点，他气得胸腔剧烈起伏，“那你呢？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里指责我？顾倾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你们三年前分手，顾倾才开始吃的安眠药，难道问题的起因不是你？！”
祝沁被他吼得愣住，她没有意料对方的话，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而后，眼圈开始发红。
李亿茫然又无措，不是吧，他······应该没有说什么重话吧。
“你······我······”
祝沁摇摇头，“你说得没错，是我。”
祝沁眼中的泪随着这句话滴落下来，她抿了抿唇，抬眼看了顾倾一眼，对李亿轻声说：“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李亿还没有从祝沁情绪的变化中反应过来，就看见祝沁已经走到玄关，准备开门离开。
他后知后觉叫住了她，顺手捞过床边的一本书，急忙跑到她面前。
“等一下！”顾倾目光有深意地看着她，把手上的书递给祝沁：“这是顾倾写的书，你回去好好看一下。”
祝沁低头，发现是最近大热的《一个消失的女人》。
她有些讶异，“这是顾倾写的？”
李亿点头：“嗯，你看过？”
祝沁摇头，“没有，只是看过作者的采访，觉得不是顾倾。”
李亿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怎么说呢？顾倾你懂得，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明明花了很多心思写的书，结果采访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带过去，你还是看看书吧，就会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李亿见祝沁轻轻推开书，眼神暗了下去，随后又听到她说：“我开始买了一本，这本你还是收回去吧。”
“好。”
*
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但祝沁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重新翻开了《一个消失的女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
其实从李亿的话可以听出来，这本书的内容很可能与她有关。而且这书名，似乎说的也是她。
她跳过简介，直接翻到第一章，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下。
是林笙发来的一条微信。
两人上次分开时加的微信。
林笙：【听说你在找工作，我最近缺一个助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加入我的团队。】
祝沁犹豫了片刻，打字：【谢谢，我能不能考虑一下，过几天在给你答案】
林笙：【当然可以。】
祝沁把手机放在一边，注意力重新回到书上。
第一章：那个漆黑的夜晚
······
顾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有点惊讶，不过意识到李亿可能来过就没有多想。
他坐起身，余光注意到床边趴着一个人。
他看过去，注意到是祝沁。
她趴在床上，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顾倾脸色苍白，动作放轻，他的眼半垂着，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眸光落在她身上。
就这样默默看了她片刻，顾倾翻身下床，朝客厅走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祝沁睡觉一向睡得不是很沉，被房外倒水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注意到床上没有人，她的手顿住，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顾倾？”祝沁喊他。
坐在桌边的顾倾没有说话，脸色依旧很苍白。
祝沁没过多久注意到顾倾在客厅里，有些慌乱地跑过去。
“顾倾？”
顾倾抬眼看她一眼，“你怎么在这？”
语气冷淡，没有问句里该有的好奇。
祝沁看着他，眼睑动了一下，眼圈开始发红。
她咽了咽喉，说：“我······”
“算了，不重要。”话没说完，被顾倾冷冷地打断，“你走吧。”顾倾放下水杯，抬眼对上祝沁的视线。
目光淡漠，没有夹杂其他任何情绪。
祝沁没有离开，努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说：“我······看过你的那本书了。”
顾倾眼睫动了一下，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而后，他坦然靠上椅子后背，双臂抱在胸前，抬头看她：“什么书？看过了，又如何？”
顾倾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祝沁有一刹那的恍惚，感觉他的眼底涌动着危险和狡黠，和他苍白的脸格格不入。
却和曾经某个瞬间的他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