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遇见祝沁，他站在门内，迎着光，有些凌乱的头发松垮地落下来，目光一动不动，定在祝沁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两秒后，同时别开视线。

    树上的蝉还在吟叫，本就灼热的空气变得更让人透不过气，像是氧气被一点点抽离，只剩下让人难以忍受的温度。

    两人都没有说话，场面安静地有些尴尬。

    昔日情人再次相见，问：应该怎么办？

    如果此刻有人告诉祝沁答案，祝沁会一辈子感激ta。

    其实祝沁不是没有想象过与顾倾再次相见的场面，想象中的她，洒脱，镇定，能够坦然面对。

    可当事情真正发生后，现实中的自己只会眸光闪躲，无措在浑身上下游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过去三年，昔日恋人的情感已经退去，祝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摸爬打滚，自己不该是这样。

    祝沁在没来由的慌乱中准备措辞，就见铁门又往外推了推，下垂的视线中男人穿着灰色拖鞋的脚往侧边移了移。

    “先进来吧。”

    “啊？”祝沁没有听清，怔愣抬头。

    触碰到男人没有感情的眸光，又立刻垂下了眼。

    “有人过来了。”

    身后传来谈笑声，祝沁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挡住门了。

    “哦，好。”

    祝沁抬脚进门，身后说话的两个姑娘也紧跟着进了门。

    见到顾倾替她们抵着门，两人互相对望，一起笑着道了声谢。

    顾倾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嗯。”

    两人拐上楼梯，祝沁听到她们说：“我去，那个男生好帅啊！”

    “真的！”

    她们压着嗓音，但语气十分激动，顾倾应该也听到了。

    祝沁偷偷瞥了眼顾倾的表情。

    但对方没有她意想中的得意，眉眼依然淡漠。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听见过不少夸赞顾倾的话，顾倾每次都会冲着祝沁扬眉，眼间尽是吊儿郎当的得意。祝沁一直都觉得顾沁这种行为幼稚，没有搭理过他。

    可现在见到顾倾变了，心里突然涌出说不出的酸涩。

    “那，我先走了，就先······再见了。”

    祝沁没有想要多留下来的打算，分手了三年，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探讨的事情，若想着装作昔日好友交流寒暄，只会给彼此徒留尴尬。

    没等顾倾回答，祝沁抱着落荒而逃的心情上楼。

    “等等。”顾倾说。

    他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祝沁的心开始打鼓。

    祝沁暗骂自己没用。

    她佯装镇定地回头，疑惑地看他。

    顾倾垂眸，目光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上点了点，“这外卖，是你的。”

    祝沁视线顺着往下望，顾倾已经把东西送到她面前。

    是一份外卖，新开那家的包装。

    祝沁不解地看向顾倾，这是他们第一次目光直接的相接，祝沁没有说话，而是习惯性地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困惑。

    顾倾率先别开了视线，淡淡地说：“外卖，拿错了。”

    祝沁看了看顾倾手里的外卖，她刚刚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见拿错外卖的是顾倾后，对拿错外卖的小贼的怨恨就彻底抛到脑后了。

    她对不起顾倾，三年时光消逝，恋人之间的荷尔蒙或许可以消失，但那份愧疚，祝沁知道自己摆脱不了。

    “这份······”

    祝沁想说这份过桥米线你吃了吧，但话被顾倾冷不丁打断：“你要我吃两份，是想让我撑死吗？”

    祝沁接下来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向顾倾，对上了他幽幽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发虚。

    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至少现在没有。

    祝沁咽了咽喉，认真地解释：“我没有，你误会了。”

    闻言，顾倾顿了一下。过了一会，他的手又往前送了送，楼道里光线昏暗，顾倾站在门后，眼神晦暗不明。

    祝沁听见他一字一句道：“我误会了，又怎样？”

    *

    祝沁吃饭习惯配着电子榨菜，她打开外卖包装，手指划着手机，准备自己最近看的综艺。

    耳边突然响起顾倾那一句话。

    他误会了，又怎样？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听不出没有任何情绪，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祝沁想起他们吃麻辣烫的一次经历。

    具体时间祝沁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进店后，照例是顾倾坐在桌边，她去冷柜挑选菜样。

    那家麻辣烫店的菜品非常丰富，祝沁挑选的时间有点长，回来的时候，顾倾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拖着脸，笑着侧头看她：“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这家麻辣烫前后两个门相通，冷柜放在后门旁边，顾倾背对着看不见。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打趣，祝沁心里清楚，却还是认真地解释：“我没有，你误会了。”

    闻言，顾倾收起了笑，盯着她认真看了两秒，突然凑上前，眼眸黑亮：“我误会了，你会怎么样？”

    祝沁对上他的视线，依旧很认真地回答：“我会很着急。”

    顾倾定定看着她，没有因为祝沁过于认真的回答感到无趣，相反，他温柔地弯下眼角，用手轻轻捏了下祝沁的脸，然后，笑着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说：“那······我以后就不误会你吧。”

    *

    同样的一句话，如今听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生活或许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刚才的顾倾，和三年前的顾倾，是同一个人，又不像同一个人。

    男人的样貌并没有发生很大的改变，哪怕已经离开校园，眉眼依旧带着少年的青涩感，头发依旧松松垮垮，有些凌乱，甚至连脚上穿的拖鞋，也依然是灰色的。

    可是，隐隐约约之间，又有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变了。

    或许是彼此的感情发生改变，所以这些地方也随之让人觉得变了。

    手机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祝沁的思绪，她回过神，点亮屏幕。

    是林灵发来的信息。

    【沁沁，过桥米线吃完了吗？】

    【祝沁】：还没。怎么了？

    【林灵】：没事，就是问一下。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个摄影展。

    自从林灵交了一个摄影师男朋友，一切与艺术相关的，她都抱着极大的接触热情，扬言一定要培养自己的艺术细胞，与男朋友有更多的话题。

    祝沁浅笑：【怎么？又是为了你那个摄影师男朋友？】

    林灵死鸭子嘴硬：【谁为他啊，我是自己喜欢。你就说你下午陪不陪我去？】

    祝沁想起上次她们去看摄影展林灵的反应，林灵本身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平时的工作与艺术没有任何关系，上次去看摄影展，看到一半就打起了哈切，眼皮子开始打架，展还没有看完，一开始拉着祝沁看展的林灵愣是以同样的方式把她拽了出去。

    祝沁：【是是是，是你喜欢，我下午也没事，就陪你去吧。】

    林灵：【呜呜呜，爱你宝贝，就知道你最好了。】

    祝沁看着手机屏幕浅笑，手指悬浮在手机键盘上，渐渐收起笑容，考虑着要不要把遇见顾倾的事告诉林灵。

    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祝沁抿住唇，在手机上打字：【灵灵，我今天遇见顾倾了。】

    林灵：【啊，顾倾是谁？】

    祝沁：······

    她为什么要和林灵说这件事。

    须臾，手机连响好几条提示音，林灵的消息从对面铺天盖地而来。

    【什么，你见到顾倾了！】

    【不会吧，你在哪见到的！】

    【哎呦喂，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说，你们见面后有没有重新点燃荷尔蒙，旧情复燃。】

    ······看样子她想起来顾倾是谁而且还脑补了一场玛丽苏大戏。

    祝沁打字：【·····你想什么呢？我们之间怎么可能】

    祝沁指尖顿住，她看着刚刚下意识打出的字，害怕林灵又会爆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言论，摇摇头按住删除键，全部删了。

    她重新打字：【没有，我们碰见纯属意外，话都没说几句，你别乱脑补。】

    林灵：【意外？什么意外？挑眉.jpg】

    祝沁知道林灵的八卦之魂被燃起了，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林灵。

    【他不小心把我的外卖拿错了，回来还的时候就恰好碰见了。】

    林灵：【······好吧，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们的外卖不是都搁在楼下那快木台子上吗？按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是站在楼下看见他的，说吧，看见他从楼上下来，心情是怎么样的啊。】

    林灵知道他们当时分手的内幕，祝沁看到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情绪。

    她在键盘上敲字，把如何碰见的真实情况告诉林灵。

    而后，视线默然定格在最后一句话上。

    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祝沁回忆起当时的自己，只有出乎意料的慌张，无措。祝沁想，或许是自己心中有愧，所以才会不知所措吧。

    祝沁不想如实说：【没什么心情。】

    林灵：【好，我知道你肯定没什么心情。那顾倾呢？顾倾有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

    林灵：【说的也是，这么久见面，没什么反应也正常，说不定人家都已经结婚了。】

    祝沁看到“结婚”，心莫名一绞，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见面时顾倾的态度，是祝沁从未见过的冷然淡漠。也许和她一样，三年磨平了祝沁的棱角，同样也磨平了顾倾的棱角。

    祝沁：【嗯，也许吧。】

    林灵：【那个，我男朋友来了，先不和你说了。】

    祝沁早就知道她这闺蜜重色轻友得很，没有多说什么，回了个“嗯。”

    吃完过桥米线后，祝沁收拾好垃圾，准备丢进垃圾桶里。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一震，祝沁弯腰点开手机。

    是林灵发来的微信。

    她发了个惊悚的表情包。

    后面紧跟着一句话：【不是，这外卖小票个人信息都会打码，你用的还是昵称，顾倾怎么知道他拿错的外卖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