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李序同她成婚这几个月,先是河东道的战事后有谢皎落水小病了一个月,他从没在内院就寝过。谢皎深知她在李序面前并不怎么得他的喜欢,是以也渐渐接受现实,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李序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皎脚翘着,一手拿着志怪的杂谈本子,一手攥着果子往嘴里送,在她院子里敢推门就进的除却螳蛉子就是赫儿,这么晚赫儿早睡了,螳蛉子不知道野到哪里,这个时辰才回来。

    “舍得回来了?”谢皎头也不回,声调轻慢无礼的问道。

    李序蹙了蹙眉,知她是把他错当成了谁,然而妇人的不修邋遢样委实是触目,他抿了抿唇,开口,“你看看你是同谁说话?”

    谢皎像雷劈了似的跳起来,转身看见李序沉着脸站在那,心里惊诧道他怎么来了?

    她心下转的飞快,忙肃身行礼,道,“肃柔请郎君康安。”

    男人冷淡的点了点头,伸手解下腰间蹀躞,见谢皎还瞪着眼傻站在那,眉头扬了扬看向她。

    “妾身服侍郎君宽衣。”谢皎赶忙跑过来接过蹀躞挂在架子上,转身再看李序已经解了外袍递给她。

    李序这是吃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药,他接连两个月不是住在衙署,就是在外院的书房,今日这是要宿在内院?

    谢皎心里一时间转过无数个心眼,才想起来使门外的婢女把李序的寝具搬出来。

    李序大老爷一样坐在她刚刚看杂谈本子的榻上,婢女蹲在他脚边给他拖靴,他两手撑在大腿上抬眼打量屋内谢皎添置的物什。

    他一年中征战在外的时候十之有九,即便人在鄯州也多数宿在外院,只因他来的晚走得早不愿搅扰内院给他单独开门。今日回来内院住是得了卢王妃的指点,宗妇有宗妇的体面,郎君久不归宿难免让人生出疑窦。

    “今日我走的早些,王妃后来对你可有什么嘱咐?”他低下头理了理中衣的袍袖,抬眼看向她问道。

    今日王妃妯娌姑太太同她说了这样多的话,她早全忘了。

    谢皎敛眉颔首答道,“王妃记挂郎君日常起居,吩咐早早预备下薄些的罗袍。妾已吩咐内官制去了。”

    李序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对谈话的内容既不关心,也丝毫不以为意。

    他同一个妇人有什么好谈的呢,无非是敷衍几句客道话。

    婢女伺候李序去沐浴更衣,谢皎老实的等在屋内心下才想起来紧张,周公礼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教她,仆妇全是朔州临时差来的也不会管这个闲事。

    依她看李序进来的态度,也不像是有这个意思呀,人家也就是回自己院里睡个觉,是她想多了。

    李序回来时穿着浴衣头发湿哒哒的散在身后,信步走来随意的坐在榻上,身后的婢女捧出早备下的棉布巾子为他擦干头发上的水。

    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谢皎站在一旁碍眼,仿佛这屋下没有她这个人,他只是回自己院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谢皎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没见过一个男子在他眼前穿着浴衣,心下尴尬的不敢抬眼皮。

    “娘子盯着地上可是有什么碍了眼?”李序侧身看向她,漫声问道。

    谢皎听得出李序语带戏谑的讥讽她,很想像对待浮浪子一样叫螳蛉把他打出去,她忍了忍,再三的劝谏自己他又不是经常回来,遂才开口,“妾身在家下时爷娘娇惯,家中的事务全有使女操持,如今有心服侍夫君,又怕自己笨拙。”

    说着她抬起头,很恳切的说,“妾身不敢抬眼,是心中愧疚呀。

    李序本是没话找话,闲着兜搭她两句,听她竟敢说自己笨拙不能服侍,顿觉心中不快。男人就是这样,许他瞧不上你的服侍,可你竟敢不想服侍他,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李序皱着眉,微眯了眼打量他,伸手向后撩了撩,说,“你下去。”

    眼见那婢女躬身一礼后退下了,李序转过身对着谢皎,指了指头发,说,“愧疚大可不必,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娘子请罢。”

    谢皎没料到他这样厚脸皮,竟然指使她擦头发,她心中不忿下意识的垂下眼皮,面上含笑对他说,“喏,如此承蒙郎君不弃。”

    她接过巾子,心中想就当是给后院的青海骢擦马尾巴了,巾子绞一绞使劲在头发上攥干水,女郎的劲道即便是心怀愤懑也还是轻柔的,李序对谢皎的温存顺从很满意,觉得她还不算一无是处。

    “你在长安学过凫水?”谢皎在他身后擦头发,他微阖着两眼坐在那,忽然出声问道。

    谢皎知他问的是那日她同赫儿落水的事,想了想,斟酌着回他说,“妾身少时外祖曾在蜀中任太守,这些雕虫小技是在外祖家习得的。”

    李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谢皎是个合格的话搭子,怎么冷场的局面都能挽救,然而说话的对象是李序,想想就让人不痛快。可干晾着不知他又想起什么贬损她,遂说道,“赫儿是个好孩子,再三的来我这探望,叫妾想起堂兄家的子侄,也同他一般年纪了。”

    “郎君若是不嫌弃,妾身倒愿意带他多去外间走动,王府里没有他同龄的孩子,赫儿也是太寂寞了。”

    谢皎的话出乎他的意料,赫儿人嫌狗不待见的名声他是有所予闻的,谢氏纵是想博得贤惠继母的美名,完全可以在王府里装装样子,带赫儿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出去,若是磕碰了倒落了不是。

    “你们出门可以,带上呼延罢,落水搭救起来便当些。”李序慢声说。

    一句本可顺当讲出来的话,他非要挑拣最讨人厌的法子讲出来。谢皎在他脑后瞪他,嘴里和声细语的应了一声喏。

    头发绞干了,李序率先起身踱步向床榻边走去,边道,“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还要去城外校阅。”

    床榻大而宽阔足够他们两人躺下,李序显然习惯睡在外间,谢皎熄了烛火犹豫一下从床脚爬到里侧躺下。黑暗里窗外晃着树影,风吹过枝丫有簌簌的声响,窗外的月色如此美好。

    她生在世家,从小有学不完的礼仪教训,然而乖巧懂事的躯壳下却有个快乐肆意的灵魂,每当夫子在讲台上讲道晦涩难懂的道理,她总是一副敬听教谕的样子时不时的点点头,心中却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外,想着的是池塘里□□树上的知了猴。

    此刻身旁睡着的是她的夫君,可他们没见过几面,可说是全然陌生。女郎怀揣着对黑夜和陌生男人的恐惧,手指头在胸前敲呀敲。

    她无奈的闭上眼,心里忐忑一会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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