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卿已经不想理他了，他觉得他大哥分明就不是想帮他解决问题。而是在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果断地起身，从椅背上拿起外套说道：“我走了，你去忙吧。”
“你等等！”
喊也没用，这个弟弟从小就没听过他这个当大哥的一句话，孟鹤林也懒得去追，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他弟弟说的这件事的确很蹊跷，他们孟家最不能塌的顶梁柱是他们的父亲，那个叫万绮姳的交际花有点儿意思，他必须得让人查一查她的底细，倘若真是冲着他们孟家来的，那就决计不能再客气了。至于孟鹤卿，虽然刚走出象牙塔不久却也还算敏锐，处事也算是周全果决，若换成他自己初出茅庐的时候，或许还不如他做的好。
想到这孟鹤林又觉得欣慰，这个狗弟弟，总算是没白费他的精心栽培！
孟鹤卿虽是比孟鹤林先出房门一步，但因不胜酒力还是拐弯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出来发现孟鹤林连同停在门口的车都已经走了。
然而金佰利的服务员却笑着迎上来让他结账。
“我哥没结吗？”
服务员怔了怔说：“孟总说您结。”
孟鹤卿只知道是他哥哥请客哪里想到最后竟然需要他买单，故而这次出门根本就没带钱，便说道：“先签个账单吧，回头再结。”
服务员面露尴尬，为难地说道：“不好意思小孟先生，不是为难您也知道以孟家的身份地位绝不会赖我们的账，可是眼下刚好是半年结算的时候，对不起来的账便只能我们自己先垫上了，您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好，我不难为你。”孟鹤卿既不想难为他，也不想再难为自己听他啰哩巴嗦地大吐苦水，便去门口喊梅生回家拿钱。
自己索性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也算是散散酒，左右他今天休班，下午也没有别的事。
孟鹤卿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金佰利通常都是夜场兴旺，下午的人并不是很多，便觉难得清静。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其实那声音并不大，但因为此时中厅空旷，听起来便格外明显。
“马经理在吗？”万绮姳问。
“马经理有事出去了。”前台的服务员回答。
万绮姳捋一捋从耳边掉下来的碎发说道：“我来还钱，请问他几时回来？”
“应该也用不了多久，金五爷有事找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在沙发上等等他？”
“好，多谢。”
她穿的还是上次从他家出来时穿的那身旗袍，样子有些旧了，那原本是他母亲年轻时的衣裳。
万绮姳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孟鹤卿相遇，她起初看到孟鹤卿的时候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或许该先离开，晚一点再来找马三强谈还钱的事，可是为什么呢？她似乎也没有理由要刻意躲着孟鹤卿，而且她还没认真向他道过谢。
可眼下这个时机，道谢也显得不合时宜了，不仅如此，当时她离开孟家以前，阿淮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人家是嫌弃她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直说，那么若真要感恩，她应该从此都装作与孟鹤卿从未相识才好。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应该去道谢，也不应该躲开，就应该装作平常的样子，等着马三强回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举止显得自然些，再自然些，生怕稍不留神露出马脚引得孟鹤卿不悦。
可孟鹤卿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
然他也就只是看着她而已，既不开口说话，他这样做，她也不敢做声，只是他总是盯着她看，让她愈发觉得坐立难安。
还好没过多久马经理就走进来了，万绮姳赶紧起身迎上去，一来是显得自己有诚意，二来她想赶紧逃脱这种尴尬的氛围。
可是马三强也看到孟鹤卿，还特地来跟他打招呼。
“小孟先生怎么在这里坐着？”
孟鹤卿微微一笑道：“我那坑人的哥哥请客又不结账，要我来替他买单，偏我出门时忘了带钱。”
“就这点小事，多少钱？先赊着不行吗？”马三强愤怒地叫来服务员训斥，“先记着账，别人不行孟先生还不行吗？是不是石头脑袋！”
“好了，你不用骂他，我自己乐意，况且我刚才不小心喝的多了点，直接坐车也不舒服，现在我的司机都已经走了，总不能让我走着回去。”
“是是是，”马三强连连道歉，又把那服务员敲打一顿，并向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万绮姳知道此时没有她说话的分，便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等着，等到他们寒暄完毕才跟马三强说：“马经理，我先来还你一部分钱。”
“一部分？”马三强面露讶异，“一部分是多少？怎么个还法？”
万绮姳下意识地看一眼孟鹤卿，她其实不太想当着他的面跟马三强谈自己欠债的事，这让她无比难堪，可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好几次，马三强还是不跟她走，她便又只好挪回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马经理非得要让她颜面尽失，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些。话说回来，她一个债台高筑的人，凭什么能指望债主顾及她的面子。
她硬着头皮迎接着她想象中的孟鹤卿鄙视的目光，因为她根本不敢抬头，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仓皇狼狈地翻着自己的包，她把钱拿在手里，包就要掉在地上，把包拿在手里，钱就会掉在地上，怎样都是捉襟见肘，最后她只能选择把钱放在大厅的茶几上。
零零碎碎的钞票摊在茶几上，恨不得摆满了半个桌子却只有一千四百块。
“万小姐，你这是怎么个意思？”马三强指着桌子上的钱问。
“我如今手头就这些钱，总共一千四百块，先还你一部分，剩下的我尽快想办法去凑，那个欠账的单子能不能改一改？”
“怎么就先还一部分？怎么改？”
“三千块，原来说是一个月以后连本带利还您三千零九十，现在我先还一千四那就只剩下一千六百块，按三分利算，下个月我还您一千六百四十八。”万绮姳说道。
“嗯……道理是这个道理。”马经理看着万绮姳为难地说道，“可是没有这么还的。”
“为什么呢？”
马经理笑了笑说：“您看啊万小姐，咱们昨天下午才刚签字画了押允许你下个月还三千零九十，可是转个眼花的功夫你就要跟我把之前的画押作废，我前脚刚跟金五爷说明白了你的事情，这一眨眼又换了个说法，没有这样办的。”
“是，我也知道给您添麻烦了，可是再麻烦与您而言就是跑跑腿是不是？”
“没这么简单吧，要是您明天一早过来又要还我五百一千的呢？”
“那……”万绮姳是真的不懂了，说道，“我这钱不是早点还清你们也早些省心吗？”
“省心也确实是省心可是……哎呀！”马三强摸着脑袋，好像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梅生从家里拿了钱回来结账，然后跑过来对孟鹤卿说：“少爷，可以走了。”
“嗯。”可他并没有走，也没有起身，看起来似乎没有立刻要走的打算。
马三强终究是不肯收她的钱，对她说道：“万小姐，你还是请回吧，这些钱你也带走，回头换成整张的支票再给我。”然后便托词有事走了。
支票，那是什么东西？
马三强不肯收，她只好再把钱统统收起来。
孟鹤卿就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看着她一张一张地把那几十上百的零钞收起来又塞回到自己的包里。
她终于抬起头，无可避免地与他四目相接。
此时四周也没有其他外人，万绮姳觉得，或许跟他说句话也没什么关系，她尝试着叫了一声“孟先生”。
“有事吗？”他似乎等待已久。
“没事。”
“真的没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一张茶几横亘在他们俩的中间，他原本高高的坐在沙发上，为了跟她说话更加清楚些，不得不向前探着身子，可万绮姳觉得跟他靠的太近也会有点莫名的压力，便又把跪在地毯上的膝盖往后撤了撤。
“你要不要再想一想？”他再次提醒道。
“谢谢。”
“什么？”
“上次……谢谢您……”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想把自己之前的狼狈表述的过于清晰，便说，“谢谢您帮我。”
“帮你什么？”
她张张嘴然后变成一声叹息，算了，她已经习惯了，遍地都是的羞辱，总是会在她稍不留神的时候突然降临，她笑了笑好像释然似的说道：“谢谢您，把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她努力想着更加不齿且刻毒话，可是她的学问又实在有限想不出什么更有新意话来自我羞辱，“的我接回家医治。”
“就这些？”
“就这些。”
孟鹤卿静静地看着她，观察她，她道样貌其实并不是那么出众，可是却总是散发着某种特别的情绪，让他不停地想要去关注她、探索她、揣度她，她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矛盾体，就像她现在低眉顺眼的红着眼睛，你看见她的泪水已经盈睫，可是却无法在她脸上看到悲伤，她长了一双忧郁的眼睛，却又有一张倔强的嘴，而她似乎总是习惯高昂着她的头颅，可她的眼睛却看着地面。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
听到钱，她终于把目光由地面转移到他的脸上：“三千，零九十块。九十是利息。”
“不少。”他说。
她好像这才刚刚领悟他刚才要表达了意思，目光里终于绽放出一丝光亮：“您是要……不是，您可以借钱给我吗？”
“借钱，可以。”
她听到他说“可以”两个字，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孟鹤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笑也跟着笑起来。
“一千六百块可以吗？”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不带利息吗？”
“两千块，不用算利息。”
“谢谢您，孟先生，真的谢谢您。”她发自内心地笑着向他道谢，睫毛上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