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

    和程度在一起之后,王蔚晴彻底和她那渣男前任断了联系,工作效率也直线上升,拍完了《涂鸦》的所有镜头。

    赵初想揽下了剪片任务,熬了几天夜,终于大功告成。

    她坐在书桌前,伸了个懒腰,随后拖动进度条,将这8分钟的视频看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之后,给王蔚晴传了过去,询问哪里需要修改。

    许久得不到回复,赵初想去浴室洗漱,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闪了一下,显示有消息进来。

    本以为会是王蔚晴,可赵初想打着哈欠拿起手机,却只看到了一条Q.Q好友验证——

    【4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看着消息栏最上方标着红点的聊天框,赵初想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一个常年不在线的“僵尸”号,居然复活了?

    然而震惊之余又有点气愤。

    不逼许知泗一把,他猴年马月才会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4:【明天有空吗?】

    赵初想咬了口后槽牙,恶狠狠打字道:【没!有!】

    两个感叹号,内里潜藏的情绪不言而喻。

    4:【微笑.ipg】

    4:【那就是有空,明早我在浅江公园等你。】

    赵蘑菇:【干嘛?】

    赵初想知道他找她的目的,却明知故问。

    可这话发出去之后,那头却仿佛死水一潭,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正当赵初想以为许知泗已经下线的时候,他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4:【没什么。】

    4:【看看我的学生最近有没有偷懒。】

    ……

    虽然有些抗拒,可赵初想还是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乖乖起了床。

    才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只是想知道许知泗来W1N的原因。

    站在镜子面前,给自己编鱼骨辫的时候,赵初想这么和自己说。

    收拾完毕,正打算出门,她突然回想起许知泗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的学生。”

    简简单单四个字,从许知泗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再简单,仿佛缠上了一丝暧昧气息。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赵初想折返回来,将窗台边架子上的滑板取下来,抱在手里,这才出了门。

    清晨的浅江公园温度不低,但偶有微风,不至于让人满头大汗,周围站了些晨练的大爷大妈,显得有活力多了。

    赵初想扫视了眼大门口,没发现许知泗的身影,于是,她走到一旁,给许知泗发了信息。

    赵蘑菇:【我到了,中央喷泉区等你。】

    发完之后,她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当初和许知泗见面的地方,却被一声声狗吠惊到。

    赵初想抬头,看到了十几只狗狗,大的小的,黄的白的,什么品种都有。

    瞬间僵住。

    她怕狗啊喂!

    狗狗的主人们彼此都认识,正在一旁聊天,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自家的毛孩子,然后继续谈笑风生。

    显然,狗狗和狗狗之间也很熟悉,他们四处飞奔、扭成一团,嬉笑追逐,然后一个不小心,撞在了两个富有肉感的柱子上。

    赵初想顿时浑身一抖。

    没错,那是她的腿。

    两只狗子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不知是领地意识突然觉醒,还是因为玩闹被打断而生气,开始缓缓露出尖齿,嘴里“呜呜”的哼唧,一脸凶相。

    听到同伴不寻常的声音,其他狗子也停止了嬉戏,转过头来看着赵初想,面色不善。

    与十几张凶神恶煞的狗脸面面相觑,赵初想面如死灰。

    救命啊,怎么还带碰瓷的?明明是你们撞了我好吗?

    “欺人太甚!”赵初想没忍住小声道。

    “汪汪!”狗狗们逼近。

    赵初想更委屈了:“过分!”

    “汪汪!”狗狗们继续逼近。

    赵初想只得颤抖后退,然而,刚退了没几步,她的肩头就被人握住了。

    她顺势转头看去——

    许知泗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冲着那两只狗抬了抬下巴,轻声说了一句:“玩去吧。”

    没成想,那两只狗还真的乖乖听话,闭上嘴巴转头走了,一副吃瘪的模样。

    广场上又闹成一片。

    赵初想的心却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许知泗退开两步,站在距离赵初想一米之外的地方,他一手拎板,一手插兜,很是恣意。

    赵初想急忙开口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六点。”许知泗答。

    “这么早?”

    许知泗点了点头:“我在江边练习,谁知道一过来就看见了某人在跟小狗吵架。”

    听出他在揶揄自己,赵初想鼻子出气哼了一声:“我又不像某人,能和狗无障碍交流。”

    重音放在“狗”上。

    许知泗当然明白了她话里的调侃,但也没生气,反而勾唇道“好好说话,别骂人。”

    赵初想懒得理他,移开视线。

    许知泗却稍稍弯腰,下巴冲赵初想手中一点:“带滑板了?”

    “嗯。”赵初想应答。

    “砂纸呢?”许知泗继续问。

    赵初想顺势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滑板,崭新得像是刚买回来一样。

    她忘记贴了。

    “赵初想,你该不会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滑板,所以故意不贴砂纸,这样就可以一直踩我的吧?”许知泗挑眉。

    “我没有!”赵初想急忙否认,“我只是忘了贴。”

    然而,许知泗根本不在意她的解释,反而没忍不住笑了声。

    “你笑什么?”赵初想不悦。

    “笑你承认偷懒了。”许知泗精准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赵初想:“……”

    她看着眼前在阳光下笑得恣意张扬的男人,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故意不贴砂纸,可以练习脚位,但忘了贴砂纸,那就真的是没有练习了。

    赵初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开始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一直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许知泗扯着嘴角:“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来兴师问罪了。”

    “你找我算什么账。”赵初想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

    “你说呢?”许知泗一步步靠近,“你鼓动应霜雪参赛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拖我下水?”

    最终,他在距离赵初想只有半米的地方停住。

    “你知不知道,现在俱乐部里所有人都在说,我被你潜规则了?”他继续道。

    潜规则?

    赵初想有些不可置信地尖叫:“哪有这么夸张?”

    “不然要怎么解释,我这个万年倒数第一,突然出现在参赛名单上这件事?”

    赵初想:“……”

    “你该不会——”许知泗突然变换神色,饶有意味地上下打量着赵初想,“真的对我动了那种心思吧?”

    那种心思?

    什么心思?

    潜规则?

    ……

    反应过来的赵初想矢口否认:“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是。”

    “那你得告诉我原因。”许知泗道。

    赵初想却不接他的话茬:“你不是很会猜吗?你猜。”

    “好啊,我猜,你就是想潜规则我。”许知泗真诚道。

    赵初想:“……”

    厚脸皮的人比比皆是,但这么厚脸皮的她还真没见过。

    看着许知泗理直气壮的样子,赵初想无奈道:“W1N还没有拿过冠军,地位一直不稳固,我需要你拿到冠军,帮W1N稳固地位。”

    这就是完全说瞎话了。

    去年的非赞助组冠军时彦已经被文军国纳入麾下,如果今年她不捣乱,拉来国际高手,那时彦夺冠还是很稳的。

    她想让许知泗参赛,也绝不是为了W1N,而是为了确保时彦不会夺冠。

    可谁知,许知泗几乎是立刻识破了她的谎言,轻哂道:“这借口还不如潜规则。”

    “你如果真的想让W1N夺冠,就不会去招惹应霜雪了,做这么多,更像是在阻止W1N夺冠。”

    “赵初想,你这个骗子。”

    赵初想:“……”

    他果然很聪明。

    二人沉默对视。

    良久,赵初想扭过头去,直截了当道:“你就当我叛逆吧。”

    许知泗:“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和我爸关系不好,我想坑他一把,所以给应霜雪发了邮件,邀请他参赛,但我没想到,他一来,好多国际滑手也跟着来了,我就后悔了,怕W1N输得太难看……所以,我又来招惹了你。”

    “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说了。”

    也许是赵初想此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质,许知泗没再看出什么破绽。

    “行,我信了。”

    “真的?”

    许知泗点了点头:“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万年倒数第一,没办法帮你赢。”

    见他依然以“倒数第一”自居,赵初想咬牙切齿:“你!你也是个骗子!”

    “我怎么又成骗子了?”许知泗失笑。

    “万年倒数第一,不是你装弱的把戏吗?”

    “当然不是。”许知泗轻描淡写道,“我确实只有这个水平了,赵初想,被禁赛了那么多年,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金奖杯捧到手软的‘4’吗?”

    他的语气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

    赵初想盯着他,想从他的神态中看出破绽,证明他在开玩笑,可是她看不出来。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蝉鸣变得逐渐聒噪,空气也逐渐燥热,在这种氛围中,许知泗眯了一下眼睛,总结道:“我滑不好了。”

    赵初想的语气也变得干巴巴的:“为什么?”

    “赛场恐惧,心理疾病。”许知泗眉头微蹙。

    “可是,你在浅江,还有你上次在基地,kickflip做得那么轻松,哦,你前面还有一个Ollie,基地的种子选手程度都没做出来……”

    “那是没有竞争的时候。”许知泗打断。

    没有竞争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赵初想没有问出口,许知泗却洞悉了她的想法,继续道:

    “就是可以自娱自乐,可以指导别人成神,自己却再也没法站上赛场的意思。”

    一字一句,像在凌迟。

    以一种讲故事的语气。

    可是轻松氛围的包裹之下,许知泗的面部肌肉却是紧绷的,几乎是要很艰难才能扯出几分笑意。

    他没有说谎。

    可是,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中国滑板第一人,从无败绩的许知泗,却患上了害怕赛场的心理疾病。

    所以,之所以混迹在W1N新人训练营,也是因为想要获得治愈吗?

    赵初想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她为什么要用逼他参赛的方式来获知真相?

    她开始慌乱。

    “我不信,我一点也不信。”赵初想重复着这句话,重复太多次,仿佛自我欺骗。

    另一边的中央喷泉区依然吵闹,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脸上无一不带着笑意。

    这一边却持续低压——

    很久之后,赵初想才听到许知泗的轻笑:“至于吗?”

    赵初想垂眸。

    熟悉的词句,现在听来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我不会参赛的。”许知泗将滑板捏在手中转了一圈,“‘4’可以是坏人,但不能不是冠军。”

    赵初想颤动眼睫望向他。

    真是个疯子,将自己的名声踩在脚下碾压,面对那么多人的谩骂,不管不顾,却对冠军有这么强烈的执念。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4”的不败神话,对重山市滑板意味着什么,对中国滑板意味着什么。

    他就像是一个精神图腾。

    世人只看到图腾辉煌的神话,但图腾是怎样成为图腾的,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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