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依旧金碧辉煌到刺眼，但仔细看去，却又带着没有人烟的冷气。

    走道上来来去去的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完整的五官，只有一张空白的脸挂在脖子上。

    但秘书小姐就像没有发现异常般将林筱带回了办公室，照旧送上一杯温暖香甜的热可可。

    林筱将水杯端在手中：“今天有什么任务吗？”

    “今天……”一向敬业的秘书小姐却难得走神，愣了一会才回复道，“今天没有任务。”

    大概是还没有人走到这一步，所以就连白雾都没有加载出接下来的剧情。

    林筱没有说话，她看着冒着热烟的水杯变冷，也看着秘书小姐逐渐从出神中醒转。

    “今天有什么任务吗？”林筱还是那句话。

    秘书小姐却像刚是从一场美梦中清醒，她突然泪流满面：“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

    林筱站起身，轻轻抱住她。

    天色蓦然转黑，淅淅沥沥的雨水滑落，似乎天地之间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样。

    “我很喜欢林总，”秘书小姐低低地开口，“不是你，是真正的林总。”

    “我知道。”

    林筱当然知道。

    从遇到秘书小姐的第一次开始，林筱就有个疑惑：为什么她对自己梦境的掌控权还不如白雾的NPC？

    剧情不受她控制也就算了，时间流速也不受她控制，甚至路上遇到的那些阻碍也完全不受她意志的影响。

    她费尽心思想改变的事情，秘书小姐一个念头就可以达成。

    有问题的不会是她，所以白雾梦境的主人其实并不是她，而是秘书小姐。

    那么这个梦境，必然也是秘书小姐一种情感的寄托。

    现在，梦到了结束的时候，她也该醒了。

    “我应该杀了你的。”秘书小姐在她的肩头嘟囔，但动作却依旧懒洋洋的，像是随口的一句抱怨。

    但林筱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白雾没有坏心，不代表它不知道自卫。对于误入白雾的人，它只会给他们营造一个美妙的梦境。但对于他们这些心怀不轨的人，白雾自然会排出得力干将解决他们。

    就像这一层又一层的梦境，就像秘书小姐一样。

    “那放我走吗？”林筱也轻描淡写地问道。

    秘书小姐呆滞了一秒：“放。”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人，也懒得拦人。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秘书，也不知道秘书该做什么，只看到她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踩着高跟鞋拿着文件神采奕奕地穿梭在办公室间。

    她只是负责清扫办公楼的清洁工，最大的满足就是在茶水间泡一杯热可可，享受那香甜的味道充斥着她的整个喉间。

    他们都只会把她当做忙忙碌碌的小老鼠般忽视，只有林总会在每天上下班时和她打招呼。

    所以她想当个秘书，想站在林总身边，想试试被其他人瞩目的感觉。

    但试过之后，其实也就那样。

    那些畏惧的、猥琐的、轻蔑的眼神，她都见过。但林筱给她的感觉是最平淡的。

    就像林总给她的感觉一样。

    但林筱不是林总，所以她总是不受控制地从梦境脱离，会想到当初的那个林总。

    如今梦境结束，她也愿意卖她一个好处。

    “但其他人你就不要想了。”秘书小姐回过神来，“他们还是得按照规定来。”

    林筱也没想到他们。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在迷蒙之中，秘书小姐说：“我叫夏天。”

    生于夏天，死于夏天，归于白雾。

    “当你遇到危险时，不如放开胆子试一试，虽然我更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同伴。”

    在万花镜般的绚烂中，林筱出现在一个荒芜之地。

    荒芜到，寸草不生。

    她徒步在干裂的土地，漫无目的，只身寥寥。

    直到附近的土地逐渐被水流滋润，银光粼粼中，已经不能被称呼为泉水的湖泊出现在她的身前。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林筱也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泉水。

    逃离白雾的必要因素。

    林筱没有急切地过去，因为清洁部想要，玩家也会想要。

    不知道隐藏任务的玩家只会想尽办法活到世界终结，在这个世界，躲避末日的办法就是泉水。

    只要找到一间屋子，囤上足够的水和食物，刷上一遍又一遍的泉水，就可以建起属于自己的安全屋。

    一个人的世界很孤独，但他们不需要体会这个孤独，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玩家如果依旧留在白雾中，这里必将是他们的目的地。

    林筱打量着四周。

    空旷的平地几乎没有可以遮掩身形的位置，但玩家也还没有那么蠢。如果他们在这里，应该会躲在某个角落，等待她掉进那未知的陷阱中。

    她试探着跨出一步，锋利的细丝割破她的皮肤，细微的出血点如同珠串环绕在她的脚踝，妖艳危险。

    她蹲下身，抚摸这些细丝。

    它们的材料很特殊，如金属般锋利，却没有金属的色泽，隐匿在空中毫无痕迹，也不会因为光线出现纰漏，是暗算的利器。

    这应该是属于玩家的道具。

    林筱脱下外套试探了一下，纤维材质的衣服很快就有了一条流苏下摆，看上去还有些异域风情。

    但这个试探的结果也是在告诉林筱，眼前的路她走不通。

    这个方向走不通，她还可以换个方向。湖泊那么大，总有他们防护不到的位置。

    林筱没有如玩家所愿地纠缠在同一个位置，她干脆地起身，向着另一侧走去，倒是让关注着这边动态的玩家们皱起眉。

    当事人不配合，他们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姜时宴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服，站了起来：“那走吧。”

    “走什么？”有人不解地提问，还顺便把人拉扯下来。

    被拉下来的姜时宴无奈地蹲在地上：“她不是都发现了吗，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也有道理啊。”拉他的人挠了挠头，“那我们是直接冲上去吗？”

    “冲什么，这是我们的人质，他的话你也信？”老大冷眼瞟了姜时宴一下，警告他不要随便说话，“就算她发现了又怎么样，只要她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她就要一直担心受怕，主动权就一直在我们这里。现在出去了，我们才落了下乘。”

    “可是，”那人迟疑了片刻，“她已经来到我们面前了。”

    林筱就站在他们躲藏的岩石前面，没有戳穿他们，可也没有离开。

    虽然她是可以选择换个方向靠近湖泊，但她在明，敌在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其他玩家的眼皮子底下，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受到别人的干扰。

    那样太被动了，所以她选择主动出击。

    如果占据优势的玩家依旧使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对付她，那只能说明现在玩家这边的优势并没有那么大。

    何况，她还有个卧底在里面。

    林筱不知道她的卧底已经变成了人质，就像那位玩家老大也不知道林筱真的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们依旧将自己遮掩起来，准备偷偷袭击林筱。他们甚至封好了姜时宴的嘴，防止他将他们暴露出来。

    丝线是老大的道具，系统的道具可以远程收回，所以老大又将丝线布置在林筱的身边，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但林筱又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做事，她居然原地坐下了。

    老大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姜时宴，无声开口：“你们是不是有别的联络方式？”

    姜时宴无辜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真挚又懊恼。

    老大对姜时宴的心理活动没有兴趣，可转头想继续观察林筱时，那么大的一个人却突然在他的眼前消失。

    而他的身后，熟悉的女声好奇询问：“你们只剩下两个人了吗？”

    在场的玩家，算上林筱和姜时宴，的确只剩下四个人了。

    但这不应该啊。

    在林筱的预料中，这些玩家怎么也该能多剩下几个。他们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在这个古怪的世界更容易生存。哪怕带着拖油瓶姜时宴，也不该这么凋零。

    老大没有回答林筱，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躲开我的线的？”

    林筱指了指依旧留在外面的线：“只要发现你的线就不难躲开了。你限制了范围，却没有限制高度，我只需要跨过就能过来。”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老大想回她一句谁和你约定好一问一答的，但想到这件事就算他不说，他们的人质也会说，隐瞒没有意义，这才了无兴致地开口：“我们和之前淘汰的人都是直接掉进了这里，他们都被这个世界的人解决了。”

    林筱并不意外清洁部的实力，但能带走那么多玩家也的确出乎她的预料。虽然也有可能是这些玩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所以一直以来也都是靠着人数优势压制她。

    但，“所以你们也是被淘汰下来的？”

    老大黑着脸，却没有否认：“你不是这么过来的？”

    她当然不是，但也不至于直接暴露自己的特殊。“那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在这里的四个人，理论上讲可以算是2：2，但实际操作上讲，被控制住的姜时宴只会拖林筱后腿，林筱处于劣势。

    但这也只是理论，因为那边的两个玩家也没想到拥有那么多积分的林筱实际上是个没有什么道具的新玩家，反而担心她会不会拿出一些强势道具反败为胜。

    一时之间，他们之间也达成了一种平衡。

    林筱的强力道具，姜时宴才是此刻最悠闲的人。他取下封口的胶带，看着眼前的人：“最重要的不是离开吗？我刚才试过了，就算我说出这是一个梦，我要回到现实，我也依旧停留在这。”

    两边的人都没有改变神色。

    一个是因为看着姜时宴试验的，一个是因为早就知道这里危险。

    “合作吧。”林筱干脆利落地开口，“在找到离开的方法前，我们先以不背刺为前提合作。”

    “成交。”

    *

    他们靠近了那片湖泊。

    水很清澈，底下却除了圆润光滑的石子外没有别的东西。没有鱼，没有虾，甚至连青苔也不见踪迹。

    它和这片土地一样没有生机。

    老大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水杯舀了一下，没想到水杯刚一接触泉水就融化在里面，吓得他立马后退了几步。

    “不能用白雾里的东西。”林筱瞥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它和白雾本来就相生相克。”

    “我知道。”老大强行挽尊，“我就是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泉水。”

    林筱没理会他，拿出身上的水桶就开始装水。

    泉水顺利地进入桶内，但最坏的那个情况发生了，白雾世界没有变化。

    湖泊没有缩小，她也没能离开白雾世界。

    林筱抿了抿唇，开始接她的下一桶水。

    然而等到三桶水都接完，白雾世界依旧没有变化。

    玩家那边已经帮她验证了泉水的真实性，那就代表白雾世界真的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变化。

    回去的路没有出现，他们也不急着现在就对林筱动手：“他们有告诉你回去的办法吗？”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清洁部的人。

    林筱摇了摇头。

    清洁部的人的确没告诉她如今的这个情况该怎么处理，但秘书小姐有暗示她。

    死路，也是生路。

    但死路也有很多种，哪种才会是秘书小姐说的呢？

    可偏偏这时，玩家动手了。

    “既然大家都找不到离开的路，你不如可怜可怜我，送点积分给我。”即使是偷袭，他依旧坦荡地像和林筱谈了一笔生意，“怎么样？”

    林筱侧身避开攻击，顺便也把姜时宴拉到身边，不忘睨了他一眼。

    积分这件事会被玩家知道，姜时宴可没少在里面下功夫，如今全报应到他们自己身上。

    但对方的说法，也符合玩家的一贯做法。自己的利益至高无上。

    虽然进入游戏是一群又一群人同时进入，但最终的积分获得是属于个人的，想要获得各种道具或者积攒积分离开，也都是与个人相关。

    系统的种种规则也在悄无声息地促使玩家内斗。

    所以她会被攻击，她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他们会那么莽。

    他们选择了火攻。

    火焰灼烧湖泊，蒸腾的水汽形成白雾遮掩了双方的行迹。本体作为玩偶的姜时宴本身就是易燃物，再加上这个湖泊不仅不能破灭火反而促进火势，一下子就被点燃，成为第一个下场的人。

    虽然姜时宴是林筱这边的人，她也很想说一句活该。

    火势依旧在一点点逼近。

    林筱挪动了一步，再次感觉到割裂般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收回脚，明白老大已经在附近布置好对付她的陷阱。

    局势不妙。

    白雾内，细丝更好地隐藏了自己，林筱只能用自己的血涂抹出它的形状，跌跌撞撞地来到泉水边。

    泉水消失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我，偌大的湖泊如今只剩下一汪清潭般大小，露出如蛛网般干裂的地面。

    这个泉水大概也不是水，不然滋润了那么久，这片土地也不会依旧干涸。

    “出来，”老大在白雾中喊道，“你逃不掉的，不如现在出来，我还能让你有个舒服的死法。”

    反派总会死于话多。

    林筱提着一桶泉水浸入清潭，感觉自己的口鼻都被泉水充斥，溺水带来的窒息感让她不自觉地抽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打在了一具□□之上。

    □□？

    林筱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忍不住喘了口气。

    她还没开口，清洁部的负责人已经走了过来：“这次任务只有你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身边的人都被陆陆续续带走，白雾已经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树荫照在人影之上，显露出深浅不一的层次。

    林筱和他说了他们遇到的事情，独自都在返程的路上。

    ［恭喜玩家完成副本白雾梦魇，系统评分结算中……玩家意识确认存在，游戏登出……］

    这场游戏终于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