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斗场被炸没了后，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雨。

    像是在哀悼那些已经完全消散在风里的生命，死得孤单突然。

    菲诺米娜当然不会有哀悼这种情绪，皮靴踏过泥泞的土地，淡声说：“土壤质量提高了很多，今后种在土里的植物应该能生长繁育的很好。”

    “的确是这样。”尼克附和道。

    哪怕魔源情况只好转了一点，菲诺米娜就很满足，神清气爽地在奴隶交易市场里闲逛，丝毫没有成为通缉犯的心理压力。

    大铁笼子里装着的奴隶，不曾受到血腥斗场被毁的影响，原本他们当中有一些会被送过去，现在留在笼子里，买主便换成了别的魔人。

    命运仍是一样的。

    除了救下鸟族母女，她没再多管闲事。

    笼子里的奴隶那么多，救不完的。这个奴隶交易市场消失了，还有无数个同样性质的市场分散在深渊各处。

    今天杀死了所有奴隶主，明天新的奴隶主便如同雨后春笋，冒出一大片。

    控制着成为奴隶主的魔人数量不会超过某条线的，不是杀死奴隶主的人，而是由奴隶主们建立起的不同利益联盟之间的激烈竞争，使踏入这一行就会迅速被吃掉的魔人，有所畏惧，远离这无形的厮杀，寻求自保。

    需要购买奴隶的魔人不会超出某个数，整个市场的规模，也就只维持在某个数。

    尤奈尔散发的魅力很奇怪。

    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胳膊，都会让擦身而过的魔人被诱惑。

    “滚开。”

    又一个被打倒在地的不长眼的魔人。

    兜帽将他浓墨一般的黑发遮挡严实，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还是会招上脏东西。

    菲诺米娜充斥着探究欲的目光，扫过那个仰躺在地打滚的魔人，踢了他一脚，询问道：“你这么做，是基于什么原因，我真的很好奇。”

    魔人被打得浑身发抖，嘴角喷白沫。

    “算了，以后总会弄清楚的。”

    尤奈尔应该不是魅魔，估计是别的原因。

    他那张脸，菲诺米娜是很喜欢，但她不觉得仅凭一张脸就能招惹来这么多苍蝇。

    与魔女同行的三魔人，除了尼克，都和她一样隐匿了身形，衣服遮住也不影响行动的部位全遮住了，不过这样打扮的有很多，很平常。

    “嘿，尼克，我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你。”

    和奥夫商盟的情报员打过交道的魔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的是蹄子。

    莫图来自另一个商盟，长相类似独角兽，但远没有那般美好圣洁。光看外表，完全是传说中的彩虹独角兽的反义词。

    “上级让你来买奴隶？”

    尼克摇摇头。

    “我也一样，不是来这儿买奴隶的。就这品级，白送我都不要。”

    “我只是来这边看看。”尼克说。

    莫图后知后觉发现尼克身旁还有三个同行的朋友，都是一副完全不想和他交流的冷漠态度，也对，穿这种完全遮挡了外面视线的衣服的魔人，不是丑，就是见不得光。

    “那我和你说个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隐秘区那边要拍卖一种粉色晶体，有奇效，我就是过来买这个的，顺便打听它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菲诺米娜压低声线，问：“粉色晶体，有什么用？”

    “提升力量啊。”

    莫图也跟着放低了音量。

    提升力量的能不是好东西嘛，尤其是效果好的，就凭这点，多得是争抢着要的。

    菲诺米娜和尤奈尔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在雪国歌姬开演唱会的舞台中央那个水池，当时就一眼看出粉色池水有奇效，却没办法带走。

    既然现在被拍卖，肯定是要过去凑热闹的。

    没想到隐秘区等着卖进入拍卖会资格的的魔人，已经排出了一条拥挤的长队。

    菲诺米娜捏紧了长袍下的钱袋。

    打听到待会儿雪国歌姬会在老地方唱歌，她看一眼尼克。

    尼克看懂了她的暗示，没看懂在暗示什么：“嗯？”

    这次进三号会馆的门票钱，依旧是尼克出的，莫图也跟着来了，他已经买到了去拍卖会的资格。可还没见到雪国歌姬，又被卡在了检查这一关。上次来，是跳过了这个环节的。

    不远处，和她有过短暂交锋的两个打手，正冷眼扫视进入会馆的魔人。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太粗鄙了，就不能照顾一下不方便露出真容的老头子吗。”

    一道同样不满被窥探的声音，阴沉地响起。

    “不想摘下兜帽，可以走。”裸|露在外的皮肤挂着寒霜的打手之一，作势要请他出去。

    “哼。”一只苍老的手，从斗篷下探出，抓住打手的肩膀往下一压。

    会馆特意铺设了彩砖的地面，出现了裂纹。

    一号打手示意二号打手，不要过来，他恭敬地弯下腰，说：“您自然是可以直接进去的。”

    拦下这些魔人检查的目的不是为了惹怒实力强大的顾客，而是揪出那两只来过这里捣乱的小老鼠。

    目送不用被检查就放行了的魔人，步入会馆，菲诺米娜表情冷淡。

    她这些天在生死决斗中赢了许多实力堪堪过得去的魔人，又一夜之间屠戮了无数条生命，成功献祭，虽然魔源依旧干涸，但嗑药回复的魔力，比原先多了。

    真在这儿打起来，解决掉两个打手，很轻松。

    可这样做的坏处，也很明显，待在隐秘区的看守数量不明，赢了这两个，还会出现更多过来打架的。引起轰动后，水池的秘密就藏不住了。对她和隐秘区背后的主人，同样不利。

    暗自为难时，雪国歌姬姿态优雅地从会馆后方走来。

    “你，和我一起进去。”

    她的视线落在菲诺米娜压低了的兜帽上。

    “我和同伴不可以分散。”菲诺米娜含笑说。

    雪国歌姬要放人进去，打手没阻拦，离她上台表演还有一会儿时间，她示意菲诺米娜跟在身后，领她去了舞台幕后的休息室。

    室内色调清冷，装饰简单，蓝色的水晶墙壁，白色的蚌壳椅，镜子孤零零立在角落。

    是个缺乏生气的地方。

    “你很特别。”雪国歌姬坐在蚌壳内部的软肉上，枕着柔软的手臂，神情微妙。

    不等菲诺米娜回话，她接着说道：“我见过你一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尤奈尔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雪国歌姬。

    莱洛独自迷茫，尼克表情不变，一同被带进来的莫图，痴痴地盯着雪国歌姬，完全被迷倒了，他听过她的歌声，没想过会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尽管她的视线只会落在菲诺米娜身上，也不觉被无视。

    “我喜欢你身上的气味。”雪国歌姬起身，走到她面前。

    菲诺米娜想问怎么闻到的，尤奈尔也说能从她身上嗅到香气。

    “属于最纯粹的黑暗。”

    “天然地取悦着所有想从黑暗之中汲取力量的魔族。我想，这股气味，只有知觉异常敏感才能够从空气中捕捉到，一般的魔族，是不会发现的。”

    雪国歌姬接下来的几句话，让她哑口无言。

    尼克沉默。

    莫图抽动鼻孔，嗅了嗅，变得和莱洛一样茫然。这是在调|情？

    尤奈尔：“你该走了。”

    雪国歌姬目光转向他，惊奇道：“咦，原来你也是……”

    休息室外，有魔人走近，提醒道：“到演出的时间了。”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来不及解释的雪国歌姬匆忙走向舞台，她纯白的裙摆，像花瓣一样垂落，拖曳在台阶上。白色的光束打在她的头顶，清透的歌声，已然响起。

    空灵的嗓音有着治愈心灵的力量。

    不久后，一首歌结束。

    浓稠的白烟萦绕整个会馆，连幕后的休息室也漫开了奶白色的雾。

    莫图和莱洛睡了过去。

    令菲诺米娜意外的是，尼克仍然醒着，他上次来，也是清醒的吗？

    “你能看出她是什么种族的吗？”

    “……我想想看。”尼克说出他怀疑的几个种族，但无法确定。

    尤奈尔否认道：“都不是。她的种族很稀有，算是少有魔族知道的秘密。”

    “可你知道。”

    尤奈尔眼神放空，残缺的记忆告诉他的信息不够完整。

    趁专程来看雪国歌姬的魔人们都睡着了，菲诺米娜快步跳到第二层的舞台，撞见中间的水池逐渐凝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白鱼的全过程。

    那条鱼是凭空出现的。

    上次见到的那条跃出水面的活鱼，应该早已化为了沉在池底的鱼的尸骸之一。

    “我有个想法。”

    她没说是什么，不过尤奈尔知道，他和她想的一样。

    这条具有生机的鱼，是生命力具象化的表征。

    死去的鱼是已经耗尽了的生机。

    “她身上藏着秘密，不过，谁不是呢？”菲诺米娜看向尤奈尔。

    舞台中央的水池里面养着几条鱼，鱼死了，鱼是活的，并不奇怪，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将舞台改造为囚禁生命的器官，源源不断输送养分给一个极其恐怖且无形的存在。

    盘旋着腐蚀的黑暗气息的水池，应该不是为了这个奴隶市场的统治者而生，那这位统治者知道吗？这个小小的不容许外来者窥视的舞台，是为了谁的诞生而维持。

    她在尤奈尔的手背上画了符文，上次来不及完成的事，可以继续。

    手搅荡着粉色池水，旋涡驱使流水一点点变得凝固。

    没有问菲诺米娜为什么不自己来，尤奈尔耐心地等待着一池子的水都变成晶体。

    终于满池子的液体凝聚成型了。

    抠出这块巨大的粉色晶体，菲诺米娜有些为难，沉睡的魔人即将醒来。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她抬起巨大晶体的一端，另一端叫尤奈尔抬，以非常朴素的方式掐着时间把它搬走了。

    通过台前魔人的视线死角，搬到幕后的休息室后，她又开始为难。

    莱洛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非常大的一个方体粉色水晶，以及，用十分冰冷的目光瞪着他的菲诺米娜。

    他颤颤巍巍地拿出绒面的酒红袋子，咬破手指，滴了血在上面。

    “是要我把它收走吗？”

    有储存功效的神奇物品啊，很难制作的，至少在人类世界，炼制它的首要条件是，有一位实力高到可以开辟领域的强者，自愿将足够多的血液交给炼器师。领域的强度，结合炼器师的水准，使炼制出的储存空间有大有小，品级不一。

    袋子不起眼，还算好用，要是表面上看是个胸针或耳饰一类，可以挂在身上的精巧物件就更好了。

    赶在莫图清醒过来前，巨大的粉水晶成功转移。

    她幽幽看一眼莱洛，来头不小呢，有潜力（是肥羊），值得交往。

    天真单纯又好哄骗的大家族后裔，她当年就可喜欢了，现在依然对这种类型的一见如故。

    “很好，不想被抓，就快点跑吧。”

    这句话针对的是尼克认识的魔人，结果，被震住了的莱洛，比起莫图，反应更加迟钝。被她看了一眼，才跟上队伍往外逃。

    奶白色的烟雾笼盖全场，一切归于寂静时，雪国歌姬隐匿了声息，她知道菲诺米娜做了什么，却没有阻止他们离开。

    非常规手段弄到手的东西，最好是赶紧炼化掉，让它彻底成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菲诺米娜的脑子里有许多堪称卑劣的计策，原来她选择保持底线，有些事情做了有好处，但相应而来的坏处却更埋伏的更长远，就像为了消解饥渴摘下一棵树的果实，而打死了守着树的狗，狗的主人日后会报复你，不惜付出比一颗果实更大的代价。

    所以，她的朋友评价道，她总是会做出正确选择。因为她将所谓的规则秩序以及荣誉品格的本质看得很清楚。

    即便她克制着不去做害人的事情，但还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把自己流放到深渊。

    也许天生秉性不带有一丝善良的人，注定会回归到她应该走的那条道路，而这种说法正是她最为厌恶的，如果她甘愿承认宿命早就已经安排好来的话，又怎么会为了成为神，放弃已经享有到的一切，面临重重险境。

    恶名昭著的魔女吗？

    她大步跨过走道，往大门口冲的时候，果然引起了魔人看守的注意，不仅如此，场内之前昏昏欲睡的魔人有大半已经醒来，其中有一个面容稍显苍老的魔人摘下了他的兜帽，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