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他侧目望去，陆禾说完话后仍然在继续工作，纤细的手指敲打着键盘，侧脸与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但更为专注、坚定。

    过去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

    或许，公司可以交到陆禾手上，而不是交给陆禾的丈夫。

    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寻觅一个既有能力又能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人有多难。过去他只以为陆禾喜欢逛街开party，只想为她找一个不错的对象，给她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现在，他的女儿好像长大了，眼前的天空也不只是金碧辉煌的商场。

    不过他很清楚，陆禾接班的事情需要一个契机和过程，否则董事会的老狐狸们不会善罢甘休。

    陆父很快消化好这份冲击，他假装镇定：“就算你拿了你妈的那部分股份，你的持股也比不上我，小丫头片子。”

    赵主管见陆父没发怒，开玩笑道：“我手上还点原始股，要是陆禾开口跟我买，我没准就会卖给她了。”

    陆禾冲着赵主管甜甜一笑：“谢谢赵叔叔。”又对陆父比了一个鬼脸。

    陆父一下被噎住。

    此时江路远出来打圆场：“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晚饭吧。”

    “行，等陆禾收拾好我们就走吧。”陆父语气也不复方才的热情。

    他刚经历完心态转变，对女儿的期待值蹭地一下拔高。既然有想法接他的班，就没必要这么早结婚。

    “你往我这坐点。”陆父现在看江路远360度碍眼，巴不得他离陆禾远点。

    “哦。”江路远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做了。他偷偷觑了一眼陆禾，她已经起身在收拾包了。

    *

    等一行人到了餐厅，陆灿已经站在门口等了，今晚说是家宴，因此把陆灿也叫过来了。

    不过江先生和江太太突然有点急事来不了，发信息跟陆父解释了原因，又嘱咐江路远好好表现。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乎江路远往日的自持丢掉了一半，全程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展示着自己：“前面的首席之前就任于国家剧院，这是她的代表剧目…… ”

    陆禾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这家餐厅装饰得金碧辉煌，正厅极大，正前方处搭建了一个不小的舞台。一群芭蕾舞演员正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动作行云流水，兼具力量与美感。

    陆禾在舞蹈评鉴上是个外行，也不知不觉陷入她们的表演中，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陆灿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差点要跟着手舞足蹈。

    她戳了戳陆灿，“这么喜欢吗，想学舞蹈吗？”

    陆灿欲言又止，走在前方的陆父立马戳破：“早就学过了，把老师都气死了。”

    舞蹈乐器在富家小孩那早就是必修课，陆父在早期也给两姐妹安排过满满当当的课外学习，结果差点被气死。陆禾是不想学直接把老师骂哭，陆灿则是笨手笨脚，气得老教授从此不带学生。

    陆禾懂了，原来女主是笨蛋可爱美人这一卦的，她看了一眼如痴如醉的陆灿，突然间福至心灵。

    上帝关了一扇门，必然会开一扇窗。

    她记得小说里有女主把受伤昏迷的男主拖回家的剧情。有能够拖动一个成年男性的体力，比起芭蕾，陆灿或许更适合学些别的。

    陆禾出主意道：“要不然去学散打？”

    陆灿猛地抬头：“真的可以吗？”都是肢体运动，比起舞蹈，其实她更喜欢体育活动。姐姐连这都知道，太不可思议了。

    她偷瞄了一眼陆父，犹豫道：“可是爸爸之前说这些都是大老粗学的。他不愿意给我报班。”陆灿现在刷的还是陆父的副卡，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陆父的监视。

    陆禾豪气地一把揽过她，“放心吧，姐姐给你交学费。”学一些暴力对抗的方法，也能让女主下次遇到不靠谱的男配时，能够主动出击。

    *

    几人走进包厢，之前订的是一个圆桌，现在也来不及换。

    陆父率先在主位落座，他看了一眼一直傻笑还粘着陆禾的小女儿，心里怀疑两人在整幺蛾子。

    不过陆父没来得及想太多，眼见着江路远十分自然地要在陆禾的另一侧落座。

    他挤出一个微笑：“贤侄，来我这边。”

    江路远即将挨到椅子，陆禾近在身侧，千钧一发之际被陆父叫停。

    不过未来的岳父他也不想得罪，江路远不情不愿地起身，坐到了陆父的右手边。

    此时桌上的格局就成了陆父坐在主位，左手边的陆灿和右手边的江路远面面相觑，陆禾在末尾积极干饭。

    江路远主动举起酒杯要陪陆父喝酒，陆父虽然对他还有警惕心，几杯酒下肚又拉着他哥俩好了。

    陆禾用公筷给陆灿夹了一筷子菜：“吃吧，别愣着。”一转眼发现陆灿笑的眼睛里有星星。

    陆禾：女主怎么这么好哄。这成就感有点难抵抗……

    包厢里的气氛还算融洽，雕花大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者手里举了一杯满溢的白酒，周身寒气如有实质。

    *

    顾茗唐今天有应酬，不过他位高权重，没人敢强行让他喝酒，席上众人酒过三巡后，他也不过浅酌了几杯，意识很清醒。

    只是当他出门透气时，无意间发现对面包厢坐的竟然是陆灿一家人。

    陆灿对面，正坐着江家小公子。

    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江路远虽然暂时不及他，也算是值得注意的后起之秀。

    自从上次见面后，陆灿已经回绝了他多次的见面邀请，在他三十七年的人生中，鲜见地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于是乎，在A市赫赫有名的顾茗唐，竟然在一个包厢前听起了墙角！

    顾茗唐听力不错，无奈包厢隔音也不差，他只能听见陆父和江路远称兄道弟好不愉快。

    他几乎敢断定，这是两家父母想要撮合江路远和陆灿，特意组的相亲局。

    至于为什么排除了陆禾，陆禾一直埋头吃饭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更何况她在圈子里声名狼藉，早就被排除在备选儿媳妇队列。

    眼见陆灿越笑越灿烂，顾茗唐终于难以忍受，他端起一杯白酒，转身就进了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包厢。

    “好巧呀，陆先生，久闻大名。”

    即使气极，顾茗唐仍然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他面带微笑朝着陆父走去，有意无意地扫了江路远一眼。

    陆父喝得有点上头，他瞧着眼前儒雅俊秀的男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大名鼎鼎的顾茗唐。

    “顾先生怎么来了？”他连忙起身迎接，还要让出主位，“您请坐您请坐。”

    顾茗唐心知擒贼先擒王，对待陆父也颇为客气：“您客气了，我就是正巧在隔壁，想着来打声招呼，敬杯酒。”坐在一旁的陆灿毫无反应。

    他的恭维让本就醉醺醺的陆父飘飘然起来，“哎呀顾老弟，太客气了，我只是比你早生几年。”

    顾茗唐面色一僵。

    “都愣着干嘛，还不叫人！”陆父瞪了一眼。

    陆灿、陆禾顺带一个江路远异口同声：“顾伯伯好！”

    顾茗唐登时感觉腰子被捅了一刀，他敬了陆父一杯酒，直奔主题：“方才在门外，就听见您与……江家小少爷相谈甚欢，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参与参与。”

    “没什么啦！你日理万机，肯定不会在意这些。”陆父摆摆手，又摇晃着去捏了捏江路远的脸，“我就是说小江这脸嫩的能掐出水，问问他平常都用什么保湿。”

    正在长皱纹的顾茗唐瞬间感到莫大的恶意，37已经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龄，不过皮相算什么，他有信心给陆灿幸福，江路远这样的毛头小子实在不堪一击。

    他强撑着笑容，就听着陆父兴趣盎然道：

    “小江前几天还去滑雪和攀岩呢，真羡慕啊，咱们要服老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早就玩不动了。”

    顾茗唐又中一箭：……他前两天还因为膝盖疼叫了家庭医生。

    陆禾早就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顾茗唐不满，她继续补刀：“爸，你和顾伯这么谈得来，以后可以考虑住同一个养老院呀。”

    赢得了陆灿赞同地点头。

    陆父醉得不轻，他乜斜了一眼陆禾：“你这孩子，净瞎说！顾老弟还需要住养老院，他马上开一家养老院都轻轻松松。”

    顾茗唐良好的修养在提及养老院后，逐渐崩塌。他是真没想到，陆父比陆禾还要不靠谱，一点眼色也看不懂。

    注意到江路远虽然没说话，眼神却一直飘在陆禾身上，而不是陆灿，顾茗唐松了一口气，他紧绷着下颚，勉强礼貌地说了一声告辞。

    陆灿、陆禾和江路远礼貌地站在门口欢送他：“顾伯伯再见！”

    顾茗唐脚步一顿差点绊倒，直到回到包厢，他还能听见陆父在背后夸奖他“宝刀不老、老当益壮、老骥伏枥…… ”

    餐桌上的人见他终于回来，殷勤地递来一碗汤：“顾总回来了，快来尝尝这道十全大补老鸭汤！”

    “老”字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刺激得他心脏狂跳、血压升高，他抓紧那碗老鸭汤，使劲往墙上一摔！

    紧接着他在天旋地转中，迷迷糊糊地听见身边人大喊道：“不好啦！顾总晕倒了！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