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陈雪亭是大山里的娃。

    大山里男娃是金叵罗,女娃是死妹钉,奈何村里人都太穷了,不少人外出打工,孩子们都变成留守儿童,她父母也是,到玩具厂打工去。

    孩子呢,陈父陈母想扔给老爷子,老爷子挥挥手,一脸嫌弃,拒不带娃,背着手慢悠悠走向村庄最深处,打麻将去了。

    那没办法呀,陈雪亭和弟弟只能去县城里的寄宿学校,据她妈说,这还是交了赞助费才有这个名额。

    日子就这样定了下来,她一路带着弟弟,从寄宿小学,考到寄宿初中,再从寄宿初中,考到寄宿高中。那个小小的县城,竟然装了她整个学生时代。

    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毕业后有了个好工作,却买不起房。弟弟比她小一岁,也毕业了,老妈把目光转向她,好商好量,“啊妹,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们一家人努力供一套房出来,你说怎么样?”

    陈雪亭从小泡在学校长大,一年到头只见父母两次,一次寒假,一次暑假,不经常和父母打交道,她深知母亲是个魔力超强的扶弟魔,用了半辈子供舅舅念书念到了大学,听闻后警惕道:“那这个房子给谁?”

    “那当然是给你弟弟啊,你弟弟要娶老婆,不过你放心,会给你留一个小房间,你过年回来肯定有地方住。”

    陈雪亭挂断了电话。

    再后来,父母两人把所有积蓄买了房,详细一问,写了三个人的名字,她爸她妈她弟,交完首付后,两口子继续帮儿子还房贷。陈父看陈雪亭事不关己,无论怎么劝说油盐不进,大骂读书读傻了,早知道就不应该供到大学,电话里传来暴躁的怒骂声。

    陈雪亭又把电话给挂了。

    九年义务教育不需要学费,而上大学的学费她一个人奔去教育局办理助学贷款。平时生活费少得可怜,全靠奖学金吊着一口气,实在没钱了打电话问家里,父母反向输出,哭诉命苦啊世道艰难啊挣不到钱呀!于是勒紧裤腰带,寒暑假也得去黑厂打工。

    大学是个好东西,陈雪亭选择了外地的学校,隔两个省,一下子跳出了大山,见识到了大千世界,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尤其是毕业三年后,彻底还清助学贷款,无债一身轻,打工还存了十万,无财富焦虑,她美滋滋自由自在。

    唯一不美的地方,是有人见不得她如此逍遥,这不,今天周日,扫兴的电话又响了。陈雪亭先把游戏声音关了,再往右滑动接电话,把免提键打开,手机放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喂,妈。”

    手机传来超大嗓门,老母亲先是一顿先发制人的质问,“怎么接个电话接怎么久?你在干什么啊?”

    “没有干什么。”陈雪亭专注电脑屏幕,一心二用,敲键盘的手却慢不下来。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胖?多少斤?有没有90斤。”

    又来到每个电话必问彰显母爱的话题,陈雪亭的台词依旧是只有84斤。话音刚落,老母亲的急躁十年如一日,“你呀!排骨精!就是挑食,我白饭都可以吃两碗,我现在120斤,你看看,你有我这么重吗?你就是好命,像我们那个年代,什么都吃......”

    陈雪亭没有再仔细听下去,同一套说辞听了好几年,她背都能背出来,更专心打游戏。

    扯了十几分钟有的没的,陈母终于说出打电话来的目的,她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啊妹啊,你养了三只猫,太多啦!养一只就够了啊,你还养三只,哪个像你一样的呀?”旁边陈父加了一句:“另外两只寄过来,我帮你宰了。”

    陈雪亭坚定拒绝:“不行。”

    “养这么多,有毒的!万一被咬,要去打针,浪费这钱干什么?我前几天被一只野猫咬了,去打针,哎呦真的把我给痛死!有毒的!”陈母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她想起那该死的畜生,竟然咬了她!害她遭大罪!啊呸!

    “打了疫苗就行了,我三只猫猫都打了,你不搞它它怎么可能咬你,你干啥了?”

    陈母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回道:“畜生就是畜生,有毒的!你养这么多还浪费时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啊,你要养,养一只啊!另外两只扔了!”

    “那都是我的小孩,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怎么可能扔了?”

    陈母被逗乐了,她无法理解,笑骂道:“你有病啊?选一只畜生当孩子,无事找事做,那么有空就去跑跑步、锻炼锻炼。别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陈雪亭刚打完一把游戏,停下来认真想了想,决定加一把火:“养一只算什么,我的梦想是要养8只。”

    陈母这回笑的更大声了,但是被气笑的,“......晕咯晕咯!养3只就够了,你竟然要养8只?真是烦死,没眼看,我不管你了!”于是气呼呼挂断了电话。

    陈雪亭轻笑出声,打开相机把脚下乖乖躺着的小奶拍了一张照,火速发到家庭群。又起来去寻另外两只猫,都拍了一张照发到群里。

    没过多久,陈父在群里回了一句——“宰了”。

    陈雪亭翻了个大白眼,小时候她养了只兔子,养了好久好久,喂食亲力亲为,没想到养大了被父亲拿去好兄弟家,做成了红烧兔肉,事后一句解释也没有。

    如今她已长大,羽翼丰满,谁也别想踩在她头上拉屎。

    陈雪亭脑袋一转,快速锁定在身后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猫,一个箭步抱起来倾诉衷肠:“小宝,你是妈妈的好宝儿~妈妈是不会抛下你的!妈妈一毕了业就立刻把你领回家,你是第一个孩子,三个月就到了妈妈的怀里,你可是妈妈的心头宝!”

    “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陈雪亭自知与父母没有缘分,也不强求,她喜欢猫,老早就打算大学一毕了业就养一只,开始她的全新生活,恰好快毕业时同校一个师妹家里的猫生崽了,无偿送人,她立马联系上师妹把人生第一只猫领回了出租房。

    与后面两只不同,第一只倾注了情感寄托,那是对生活的赤忱以及全部的爱意。

    一顿狂吸后,她把圆头圆脑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小猫抱起来放到桌子上,指甲轻轻敲了敲透明水杯,“叮叮!”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宝,你今天怎么不喝水呀?快喝水水!”

    林哲站稳后看向面前的宽口杯,沉默着。

    是他口渴不想喝吗?

    他满屋子跑侦探了一圈,早就渴了,但是不知道水在哪里!冰箱旁边有两个装着猫粮的碗,但是没有一个碗是装着水的。他渴了都不知道去哪里喝水。

    没想到!竟然是置办在桌子上的!这也太宠猫了吧!桌上主人一个杯,猫一个杯!

    陈雪亭看小猫迟迟不喝有点着急,轻轻按了下他的脑袋,直到它伸出粉粉嫩的小舌头才安下心来,心满意足的在旁边盯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它突然就不喝了。

    林哲一边徐徐舔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铲屎官的脸。

    两人挨得不远不近,这下他清楚看清女人的脸蛋,是鹅蛋脸。眉毛浓密线条清晰,强烈的毛流感带来一丝英气,往下是黑压压一片如蝴蝶般轻轻颤动的睫毛,琥珀色瞳孔晶莹剔透,望着他时,如盈盈秋水清澈见底。

    他不禁一愣,实在是从未近距离看过如此好看的五官,他觉得她再白些,都可以当明星了。

    那双眉眼此时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望着他,温柔缱绻,引诱人沦陷,他赶紧低下了头。

    刚刚听到那一通家庭电话,没想到对方为了宠物敢叫板父母。他明天就要离去,如果她发现猫不见了,该有多伤心?一时间林哲觉得有些对不住。

    但别无它法,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必须离开,他已经为明天的离开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抱着愧疚的心再去看女人,发现对方脑袋歪着,以一种奇怪又猥琐的姿势靠近它,陶醉的闻了闻它身上的毛发,上下左右端视,仿佛它是什么神奇宝贝,令她癫狂着迷。

    林哲:“......”

    *

    第二天一大早,林哲目送着铲屎官上班。忍着恶心,干完一碗猫粮,吃撑肚皮后,又饱饱的喝完水,孤身一猫,立即出发!

    开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来到玄关处,圆滚滚的身体用力一扑,整条猫挂在门把手上,下一刻,门哇吱一声打开。他再把门幅度拉大,站在后方,用尽全力使出猫猫拳,加上惯性的力量,砰的一声门成功关闭。

    林哲下了楼梯,往林荫小道走。此时太阳还不算猛烈,他的猫脚适应良好,哒哒哒急速奔跑在路上。突然,一个急刹车他连忙停下,脚底狠狠摩擦着地面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死死盯着眼前一幕!

    十米远外,一条黑色土狗从左一侧的铁栏里钻了出来,大摇大摆走到路中间,看到“它”后露出激动兴奋的眼神。

    这个小区在桂花区,而他家在阳泽区,大约20公里,林哲打算躲着所有人坐地铁到达。他以为他的第一道坎,会是地铁的辅警,昨晚在梦中无数次假设要如何避开安检......没想到啊......!天要亡他!

    林哲撒腿子就跑,一秒前他祈祷野狗看到它停下,它也就没兴趣捕猎他,但事与愿违,这只黑色土狗像是看到了新鲜玩具,一边吠叫一边全速跑来。

    “哒哒哒哒哒哒——”小区里一道特别的风景,一只圆滚滚严肃脸四脚兽疯狂赛跑!全身肥肉都在剧烈颤动!

    林哲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不停,生死关头他不知道究竟是他跑的快,还是那只野狗跑的快,他不敢回头,用尽全力飞奔。一只狗的吠叫会引来另一只狗的注意,当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两只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黄色小土狗时,整个人都麻了,一颗猫心透心凉。

    生死关头,他钻到最近一辆汽车底下,在中间的位置紧张蹲着。

    黑狗也追了过来,它着急嘤嘤了两声,因为体型原因无法钻进车底,所以只能无能狂吠,林哲这才松了一口气,逐渐恢复平静。

    好险!小命保住了!

    在车底呆了有半小时,林哲探头探脑发现黑狗彻底走了,他才从车底出来,离铁栏远的地方走。

    铁栏那一侧能出三只狗,那就能出第四只。原本他是打算围着铁栏绕一圈,迟早能绕到大门,如果走人多的正道,不仅车多还很有可能被抓。他是一只品种猫,被抓走拿去卖或者在家圈养都是极有可能的。无奈铁栏狗多,他只能被迫换道。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生活的铁拳只会更重、更猛烈。

    林哲东躲西藏来到一个电瓶车车棚,但还是被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发现了。“啊,那里有只猫!哈哈哈哈!我们快去!”一群小孩嘻嘻哈哈的跑来,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停转移掩护点。

    还没等它来到最近的最大掩点三轮车底下,“砰——!”剧烈的爆破声猝然在他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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